那带着特定节奏的枭鸣,如同投入死寂潭水的石子,在夏柠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城南……老友……平安信号……
父亲当年那句轻描淡写的解释,此刻回想起来,却充满了刻意的模糊与遮掩。那位“南山先生”,与父亲的关系绝非泛泛!而这夜枭啼鸣,也绝不仅仅是“平安信号”那么简单!
它更像是一种……联络的暗号!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滋长:这枭鸣,是否是冲着她来的?是父亲生前布下的、在危急时刻方能启动的某种后手?还是……那位神秘的南山先生,已然知晓了她的处境,正试图与她联系?
无论哪种可能,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
但如何回应?如何在不惊动外面监视者的前提下,与这神秘的信号取得联系?
夏柠屏住呼吸,全身的感知都调动到了极致。她仔细回忆着方才那枭鸣的节奏——两声短促,一声悠长,停顿,再三声急促。
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摸黑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极细的缝隙。冷风瞬间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凝神倾听。
万籁俱寂。只有风声掠过屋檐。
等待。漫长的、令人心焦的等待。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时——
咕呜——咕呜——咕——呜……
来了!同样的节奏,从几乎相同的方向再次传来!声音似乎更近了些!
夏柠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错觉!这绝对是人为模仿的枭鸣!
她必须回应!但她不会模仿枭叫,也不可能发出同样大的声响。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昏暗的屋内扫视。有了!
墙角堆放着几个平日用来晾晒草药的竹匾。她极轻地搬开一个,从底下抽出一根用来固定匾缘的、细长而有韧性的竹篾。
她将竹篾的一端抵在窗棂的木质缝隙处,另一端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回忆着父亲笔记中曾提及的一种利用特定频率震动传递简易讯息的方法。
她凝神,手腕以一种极细微的、特定的幅度和频率,开始快速抖动竹篾。
嗡……嗡嗡……嗡……
一种极其低沉、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声,通过窗棂的木结构,极其有限地向外传递出去。这声音在人耳听来几乎与风声无异,但若是有心人用特殊方法在近处监听,或能捕捉到这异常的震动频率。
她重复着那枭鸣的节奏:短,短,长——停顿——短,短,短。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停下,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风声依旧。远处传来一声真正的野猫叫春。
没有回应。
她的心缓缓沉下。难道猜错了?还是方法不对?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仿佛啄木鸟叩击树干的声响,从济世堂临街那面墙的某块砖石处传来!
声音很轻,却带着明确的节奏:两声,停顿,三声。
与她发出的震动信号,以及之前的枭鸣节奏,完全一致!
对方听到了!而且就在铺子外面极近的地方!
夏柠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再次拿起竹篾,抵住窗棂,用同样的频率发出了代表“收到”的连续短震。
墙外的叩击声停止了。
短暂的寂静后,一种新的、更轻微的刮擦声响起,似乎有什么极薄的东西,正从门缝底下极其缓慢地塞了进来。
夏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步走到门边,蹲下身,借着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看到一小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桑皮纸,正被一点点推进屋内。
她屏住呼吸,等待那纸片完全进入,然后极快地用指尖将其拈起,缩回黑暗中。
门外那细微的刮擦声也随即停止,再无声息。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夏柠背靠着门板,指尖捏着那枚薄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纸片,心脏狂跳不止。
她摸到桌边,不敢点灯,只能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勉强分辨。
纸片上,用一种极细的、近乎透明的特殊墨料,写着一行小字。字迹瘦硬古怪,并非寻常笔墨。
“明日子时,城南荒祠,孤鸮引路。”
没有署名,只有这十二个字。
明日子时!城南荒祠!孤鸮引路!
这无疑就是邀约!来自那个神秘的、可能知晓父亲往事、甚至可能与那夜枭信号有关的“南山先生”或其使者!
希望的火光骤然在黑暗中燃起,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笼罩。
城南荒祠……那地方她知道,位于长安城南最偏僻的角落,早已废弃多年,周围荒无人烟。子夜前往,无异于深入虎穴。
这究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对方是敌是友?如何能精准找到她的位置并传递消息?他们知晓多少内情?
无数的疑问盘旋不去。
但,她还有选择吗?
师父危在旦夕,强敌环伺,裴衍态度暧昧,她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那点偷藏下来的样本。若不去,便是坐以待毙。
去,虽险,却可能搏得一线生机!
夏柠缓缓握紧手中的纸片,薄而韧的桑皮纸边缘几乎要割破她的掌心。
她必须去。
但如何避开裴衍的监视?那两名护卫显然还在附近。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片桑皮纸上。“孤鸮引路”……或许,对方已有安排?
眼下,她需要的是耐心,以及……一个合理的、明日晚间能离开铺子的借口。
她仔细地将那桑皮纸片藏于发髻之中,然后和衣躺下,强迫自己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思索着每一个细节,推演着各种可能。
这一夜,注定无眠。
翌日清晨,济世堂依旧大门紧闭,挂着“东主有恙,歇业一日”的木牌。
杜仲经过一夜煎熬,显得更加苍老憔悴,真正像是病了的模样。夏柠悉心照料他用了些清粥,自己却食不下咽。
她坐在窗前,看似发呆,实则耳听八方,留意着外面的任何动静。
果然,那两名裴府的“护卫”并未离去,只是换上了更普通的市井衣着,一个扮作蹲在街角晒太阳的闲汉,一个扮作在对面茶馆喝茶的客人,目光却时不时扫过济世堂紧闭的门板。
监视仍在继续。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逐渐西斜。
夏柠的心也越揪越紧。子时将近,她必须想办法出去!
就在她苦思冥想如何制造机会时,机会却自己送上了门。
傍晚时分,巷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女子低低的哭泣声。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刚煎好的药……”
“婆婆您慢点,没烫着吧?”
似乎是隔壁绣坊的婆媳二人,不小心打翻了药罐,汤药洒了一地,婆婆急得直哭。
夏柠眸光一闪,立刻起身,对杜仲道:“师父,我出去看看。”
她打开铺门,走了出去。那两名护卫的目光立刻如同针一般扎了过来。
夏柠并未理会他们,径直走向那对婆媳,温声道:“阿婆,怎么了?可是药洒了?我铺子里还有些常用的药材,若是不急,我帮您看看能否凑一副应急?”
那婆婆如同见到救星,连忙抓住她的手:“宁夏姑娘!真是多谢你了!这是我儿媳给我煎的安神药,方子都湿了……”
夏柠安抚着婆婆,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扫过那两名护卫。他们显然听到了对话,见是邻里间的寻常互助,警惕的神色稍缓,但并未移开视线。
夏柠心中暗急,这样还不够。她需要更合理的、长时间离开的借口。
就在这时,那婆婆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几乎要晕厥过去。
“婆婆!婆婆你怎么了?!”儿媳吓得大叫。
周围几个邻居也闻声围了过来。
“快!扶她进去歇歇!”夏柠当机立断,和那儿媳一起将婆婆扶进隔壁绣坊。她迅速检查了一下,婆婆只是急火攻心加上受惊,并无大碍。
但此刻,一个念头骤然划过夏柠脑海。
她起身,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快步走出绣坊,径直走向那名扮作闲汉的护卫。
那护卫立刻警惕地站起身。
夏柠语速极快,带着恳切:“这位大哥,您也看到了,隔壁阿婆突发急症,情况不妙!她这病来得凶险,寻常安神药恐已无效,需得一味特殊的‘夜交藤’做引子,方能缓解。这药材铺子里恰好没了,我记得城南野地里似乎生有一些,药性虽不及药铺的,但救急或许能用!求大哥行个方便,容我速去速回!晚了怕是……”
她言辞恳切,情状逼真,将一位心急如焚、欲采药救人的医者形象演得淋漓尽致。那护卫皱紧眉头,显然有些犹豫。放她离开监视范围是大忌,但若真是人命关天……
夏柠见状,立刻补充道:“若大哥不放心,可随我同去!只是阿婆这边情况危急,实在耽搁不起!”
她以退为进,料定对方不敢在明面上强行阻拦她“救人”,更不可能当真随她去荒僻的城南——他们的任务是监视济世堂,而非给她当跟班。
那护卫与茶馆那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点了点头,沉声道:“速去速回!莫要耽搁!”
“多谢大哥!”夏柠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心中却暗松一口气。她立刻转身,仿佛心急如焚般,小跑着向西市口方向而去——那是通往城南最近的路。
两名护卫果然并未跟随,只是目光如影随形般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
一脱离护卫的视线,夏柠立刻加快了脚步,却并未直奔城南,而是先绕进一条繁华的街道,混入人流,快速买了一件深灰色的粗布斗篷罩在外面,又将头发打散弄乱,稍稍改变了步态,这才折向城南方向。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夜幕如同巨大的鸦翼,缓缓覆盖了长安城。
子时将近,她必须尽快赶到那处荒祠!
孤鸮引路……究竟会是怎样的引路?
她握紧了袖中藏着的样本和防身的药粉,踏着渐浓的夜色,向着未知的险境,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