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惊鸿一瞥的侧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印在夏柠的脑海之中。
苍白，瘦削，久病缠身的虚弱感，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阴郁沉滞、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熟悉的气息……
是谁？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不是在长安，不是在济世堂，而是在更久远、几乎被血与火掩埋的记忆深处！
可那张脸……那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一辆深夜行驶于长安街巷的普通马车里？
无数的疑问和惊骇如同冰锥，狠狠刺穿着她的理智，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脚下的步伐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两名护卫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一左一右将她护得更紧，沉声道：“姑娘，慢些走，夜路不安全。”
夏柠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放缓脚步，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夜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不能慌，更不能在这两个裴衍的眼皮底下露出任何破绽。
“对不住，两位大哥，”她低声道，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惊魂未定的微颤，“方才……方才那马车过去，帘子被风吹起，我好像……好像看到里面的人脸色青白，像是……像是病重之人，有些骇人……”
她将惊骇的原因归结于对病容的恐惧，合情合理。
护卫闻言，神色稍缓，只当是小女子胆小，并未深究。其中一人甚至宽慰道：“长安城里病人多了去了，姑娘莫怕，许是你看花了眼。”
夏柠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点头，将头垂得更低，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然而，那张惊悚一瞥的侧脸，却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不断闪现，与记忆深处某些模糊的碎片疯狂碰撞、试图拼接。
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不是夏家任何一位亲人……
是……更久远之前……在她还更小的时候……某次随父亲出诊？或是某次宫宴遥遥一瞥？
不对……感觉不对……
那是一种更阴郁、更令人不适的熟悉感……仿佛隐藏在锦绣华服之下的……某种腐朽的气息……
她越想，头越痛，记忆如同被浓雾笼罩，只剩下一片混沌的不安与冰冷刺骨的恐惧。
那个人……究竟是谁？！
一路再无话。两名护卫尽职尽责地将她“护送”回济世堂，亲眼看着她敲开门，杜仲那张焦急担忧的脸出现在门后，这才无声地拱手离去，身影迅速隐入夜色，却并未走远，显然仍在附近监视。
“宁夏！你可算回来了！”杜仲一把将她拉进铺子，飞快地闩上门，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虽衣衫略显凌乱，但并无明显伤痕，这才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又压低声音急问：“如何？可见到裴大人了？他怎么说？你师父他……”
“师父暂时应无性命之忧。”夏柠打断他，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冷静，“裴大人收下了东西，答应会查。但……”她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声音压得更低，“我们也被人盯上了，铺子内外恐怕都有眼线。”
杜仲脸色一白，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里，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造孽……真是造孽啊……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夏柠扶住他枯瘦的手臂，低声道：“师父，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我们必须自救。”
她将杜仲扶到后院厢房，确保门窗关紧，这才将今夜遭遇——省略了马车惊魂和样本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只强调裴衍答应调查但形势危急，并叮嘱杜仲近日务必深居简出，对外只称病，任何生人敲门都绝不开启。
杜仲虽惊惧交加，但见夏柠如此镇定，也勉强稳住了心神，连连点头。
安置好杜仲，夏柠回到自己那间狭窄的小屋。关紧房门，她吹熄油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直到此刻，独自一人，那强撑了一路的冷静才骤然溃散。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探入袖袋最深处的暗袋，指尖触到那片薄纱。
样本拿到了。
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喜悦。
裴衍深不可测的态度，无处不在的监视与杀机，师父深陷囹圄，还有……那马车中惊魂一瞥……
重重迷雾如同铁壁，将她紧紧困锁。每向前一步，似乎都踩在更深的陷阱边缘。
她将那片薄纱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凝聚。
现在不是恐惧的时候。
无论那马车中的人是谁，无论背后藏着怎样骇人的秘密，她都必须先解开眼前之局！
样本！必须尽快分析出这痴梦膏的成分！唯有掌握实质的证据，才有可能救出师父，才有可能……撬动那铁板一块的阴谋！
但她如今被困在这铺中，外面眼线密布，如何能将样本送出？又如何能联系上可能知晓内情的人？
秦老处已不能去。还有谁？
她的脑中飞快闪过几个模糊的人影——西市其他药铺的老医师？父亲生前几位交情泛泛的旧友？
不，都不行。风险太大，且他们未必有能力辨识此等禁药。
还有谁？
忽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跃入脑海。
那是很久以前，她还在夏家时，偶然听到父亲与一位来访的、气质孤拐古怪的老者交谈。那老者并非太医署的人，衣着朴素甚至有些邋遢，但父亲对他却颇为敬重，言谈间涉及许多极其冷僻甚至堪称禁忌的药理。她记得父亲称那老者为“南山先生”，似乎居于长安城南某个极其偏僻的村落，专研各种偏门方剂，性情孤傲，从不与官宦往来。
此人或许能识得此物！且居所偏僻，或能避开耳目？
一丝微光在黑暗中闪现。
但这南山先生具体居于城南何处？她毫无头绪。父亲从未详细提及。而且，她如今被严密监视，如何能前往城南？
难题一个接着一个。
夏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焦躁与无力感强行压下。
必须想办法。一定有办法。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窗外极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夜枭啼叫。
咕呜——咕呜——
声音穿过寂静的夜，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
夏柠的心猛地一跳！
这叫声……她记得！
许多年前，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深夜，她在夏府后花园中，也曾听过类似的、带着特定节奏的枭鸣。当时她好奇询问，父亲的神色却有些复杂，只淡淡说那是城南一位老友传来的平安信号，让她不必在意。
城南……老友……平安信号……
难道……？！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劈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睁开眼，在浓稠的黑暗中，望向窗外声音传来的方向。
如果……如果那并非巧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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