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常侍!
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毒针,瞬间刺入夏柠的神经!
他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巧合,还是……他早已算准?
殿内的空气似乎骤然凝固了一瞬。
软榻上,柳贵妃原本闭目养神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带着倦意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她并未立刻回应,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一处绣纹。
侍立一旁的李女官面色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上前一步,对那小太监道:“请孙常侍稍候,娘娘正在问话。”
小太监应声退下。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柳贵妃的目光重新落回依旧跪在地上的夏柠身上,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审视,却并未开口。
夏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孙常侍的出现,将她置于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他若进来,认出她怎么办?即便认不出,他若察觉她与贵妃的谈话涉及“手札”与“旧症”,又会作何反应?
她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娘娘,”夏柠猛地俯身叩首,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急促与恳切,“民女斗胆!家父手札中关于此症的记载,除方剂外,尚有几句极为关键的针灸辅穴之法与药引禁忌,口传心授,未曾书于纸上,恐有疏漏!民女恳请娘娘容准,待民女细细写下方剂与要诀,再由女官大人转呈御医参详,或更为稳妥!”
她这番话,既强调了“口传心授”的关键性,暗示了独家秘传,又将最终决定权推给了太医署,显得恭谨而不越矩,更重要的是——提供了一个暂时留在殿内书写的理由,避免了立刻与孙常侍撞个正着!
柳贵妃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仿佛蒙着薄雾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就在夏柠以为她要拒绝时,她却轻轻颔首,对李女官道:“带她去偏殿书写。”
“是。”李女官躬身应下,对夏柠使了个眼色,“随我来。”
夏柠心中暗松一口气,连忙叩谢:“谢娘娘恩典!”
她起身,垂首跟着李女官,快步走向殿侧的一道珠帘小门。就在她即将踏入偏殿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正殿门口,那领她进来的太监正引着一个穿着深紫色宦官常服、面白无须、神情恭谨中透着精明的中年太监缓步而入。
正是孙常侍!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错。孙常侍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极快地扫过,带着一种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却并未停留,仿佛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寻常医女。
夏柠迅速低下头,闪身进入偏殿,珠帘在她身后晃动,隔绝了正殿的景象,却隔不断那隐隐传来的、孙常侍那特有的、尖细中带着圆滑的请安声:
“奴婢奉陛下旨意,特来探望娘娘金安……”
偏殿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并一个小书架。李女官指了指桌上的笔墨纸砚,语气平淡:“速写。写罢交予我。”
“是。”夏柠应道,走到桌边,铺开纸张,磨墨蘸笔,做出凝神书写的姿态。
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纸上。耳朵极力捕捉着珠帘外正殿的动静。
孙常侍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多是些例行的问候和传达陛下关怀之语,语气恭顺得体。柳贵妃的回应则显得慵懒简短,透着病中的疏离。
一切听起来似乎并无异常。
但夏柠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她佯装书写,笔下写的却只是一些温补安神的寻常药材和剂量,脑子里飞速旋转。
孙常侍身上那幻梦紫的气息,贵妃身上那被压制却未散尽的甜涩余味……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何关系?孙常侍此刻前来,是真的奉旨探病,还是……另有目的?他是否知晓她在此地?
时间一点点过去。正殿的谈话声似乎接近尾声。
就在夏柠以为孙常侍即将告退之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似乎更加谦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陛下听闻娘娘近日仍夜不安枕,甚是忧心。恰逢南诏新进贡了一批极品‘龙脑香’,安神定惊之效极佳,陛下特命奴婢送来少许,请娘娘一试。若觉合用,奴婢再命人多送些来。”
龙脑香?南诏贡品?
夏柠握笔的手猛地一紧!龙脑香确是名贵香料,有通窍醒神之效,但……南诏?父亲笔记中似乎提及,南诏密林中有几种特殊植物,其提取物若与某些禁药混合,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极其危险的变化……
“有劳陛下挂心,孙常侍辛苦了。”柳贵妃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李女官,收下吧。”
“是。”李女官应道。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李女官上前接过了香盒。
殿外安静了片刻。
忽然,孙常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奴婢方才进来时,似乎瞧见一位面生的医女?可是太医院新来的?娘娘凤体攸关,用药还需谨慎为上啊。”
他终于问出来了!
夏柠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笔尖悬在半空,墨汁险些滴落。
珠帘外,柳贵妃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并非太医院之人。不过是民间一医家女子,听闻本宫不适,献上个调理的方子罢了。本宫已让她写下,交由太医署核验。”
“原来如此。”孙常侍的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笑意,却让人听不出真实情绪,“娘娘圣明。民间偏方,虽偶有奇效,却也不可不防。如今这世道,人心叵测,还是太医院的方子最为稳妥。”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奉承和关心,却字字句句都在贬低民间医者,隐隐透着对夏柠来历的质疑。
“本宫自有分寸。”柳贵妃的语气微冷,似乎有些不耐,“若无事,你便退下吧。本宫乏了。”
“是,是,奴婢告退,娘娘好生歇息。”孙常侍连声应道,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
直到听见正殿门开合的声音,确认孙常侍已然离开,夏柠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才发现掌心已是一片湿冷。
她迅速将方才胡乱写就的“清心养荣汤”方子稍作修改,使其看起来更像一个略有新意却无大碍的安神方,然后吹干墨迹,折好。
这时,珠帘掀动,李女官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紫檀木香盒。
“方子写好了?”李女官问道。
“是。”夏柠将方子双手呈上。
李女官接过,看也未看便纳入袖中,然后目光落在夏柠身上,淡淡道:“娘娘懿旨,念你献方有心,赐你文银千两,出宫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对外人提及半分。”
“民女谢娘娘恩典!民女谨记!”夏柠连忙躬身谢恩。这个结果,已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
李女官唤来一名小宫女,吩咐道:“带她出去。”
小宫女引着夏柠,沿着来时路,向宫外走去。
再次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夏柠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孙常侍的出现,他与贵妃之间那看似寻常却暗流涌动的对话,还有那盒所谓的南诏“龙脑香”……一切都透着诡异和不祥。
父亲的手札,贵妃的“旧症”,幻梦紫的气息,孙常侍的试探……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
就在她即将走出最后一道宫门时,引路的小宫女忽然脚步微顿,极快地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无人注意,猛地将一个极小的、揉成一团的纸团塞进了夏柠手中!
夏柠心中剧震,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小宫女已低下头,加快脚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径直向前走去。
宫门就在眼前。
夏柠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将纸团攥入掌心,跟着小宫女迈出了那沉重的宫门。
天光重新洒落,她却感到一股更深的寒意,自那深宫高墙之内,弥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