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带着牢狱中带出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夏柠被骆七爷紧紧拽着手腕,在漆黑曲折的巷道中发足狂奔。脚下的碎石和积水不断飞溅,湿冷的裤腿紧贴着皮肤,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裴衍……他竟然真的放他们走了!
那句“记住你该做的事。别让我失望。”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他到底想让她做什么?他放走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另有更深的图谋?
骆七爷的脚步极快,对长安城这些偏僻阴暗的角落似乎了如指掌。他专挑最狭窄、最无人的巷弄穿行,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巧妙地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眼线和巡夜的武侯。他的呼吸略显急促,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不断飘来,显然刚才的搏杀让他受了不轻的伤,但他拉着夏柠的手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夏柠不敢多问,只能拼命跟上他的步伐,肺部因剧烈的奔跑而火烧火燎地疼痛。她时不时回头张望,生怕身后有追兵赶来,但除了呜咽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牢狱方向的混乱喧嚣,再无异动。
裴衍似乎……真的没有派人追赶。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不知跑了多久,骆七爷终于在一个堆满破烂家什的死胡同尽头停了下来。他松开夏柠的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黑暗中,夏柠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和苍白的脸色。
“七爷!您的伤……”夏柠急切地低声道,伸手想去扶他。
骆七爷摆摆手,示意无碍。他警惕地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四周安全后,才压低声音,语气凝重:“丫头,你惹上大麻烦了。”
夏柠心中一沉:“我知道……吴掌柜他……”
“不止是吴老鬼。”骆七爷打断她,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裴衍那小子,水深得很。他今天放我们走,绝没那么简单。”
“那他为什么……”
“鬼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骆七爷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但老子敢肯定,他盯上你了,或者说,盯上你爹留下的东西了。你现在就是块烫手的山芋,谁沾上谁倒霉!”
夏柠咬紧下唇:“那我该怎么办?父亲的手札还在他手里……”
“手札的事先放一放!保住小命要紧!”骆七爷语气严厉,“听着,长安城你是不能再待了。裴衍既然放了我们,要么是另有算计,要么就是暂时不想动你,但绝不会让你轻易离京。城门关卡肯定都已收到风声,严加盘查。”
“那……我们能去哪?”夏柠感到一阵绝望。
骆七爷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有个地方,或许能暂时躲一躲。但能不能成,得看运气。”
他不再多说,休息片刻后,再次拉起夏柠:“跟我来,脚步放轻点。”
两人离开死胡同,再次融入迷宫般的巷道。这一次,骆七爷的方向似乎是往南城更偏僻、更混乱的区域而去。这里的房屋低矮破败,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和各种难以形容的臭味。偶尔有醉汉的呓语或野狗的吠叫从黑暗中传来,更添几分诡异。
最终,骆七爷在一扇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歪斜的木门前停下。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识,仿佛只是一户穷苦人家的后门。他伸出手,用一种特定的节奏,轻重不一地叩响了门板。
笃,笃笃……笃笃笃……
门内寂静片刻,随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和门闩被拉开的轻响。木门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的老脸探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门外。
骆七爷上前一步,低声道:“老柴头,是我。”
那被称作老柴头的老者眯着眼看了骆七爷片刻,又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夏柠,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麻木。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让开了身子。
骆七爷拉着夏柠迅速闪入门内,老柴头立刻将门重新闩好。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堆满各种破烂杂物的小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一间低矮的瓦房亮着微弱的油灯光。
老柴头佝偻着背,引着他们走进瓦房。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炕,墙上挂着几串干枯的草药。一个穿着补丁衣服、面色蜡黄的妇人正坐在炕边缝补衣物,见到生人进来,吓得手一抖,针扎破了手指。
“没事,是骆七爷。”老柴头对那妇人摆摆手,声音沙哑。
妇人怯生生地看了骆七爷和夏柠一眼,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是我远房侄女,遭了难,在你这躲几天。”骆七爷对老柴头简单交代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
老柴头点点头,依旧没什么表情:“后院有间放柴的棚子,收拾一下能住人。吃的……只有些粗粮咸菜。”
“够了。”骆七爷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塞给老柴头,“麻烦你了。”
老柴头默默接过银子,对那妇人道:“去把后院的柴棚收拾一下。”
妇人应声去了。
骆七爷这才转向夏柠,神色严肃:“丫头,这地方鱼龙混杂,官府的眼线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这儿。但你得记住,绝对不准出门!吃喝拉撒都在院里解决。老柴头嘴严,但他这婆娘胆子小,你尽量避着她点。”
夏柠连忙点头:“我明白,多谢七爷救命之恩!”
骆七爷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谢什么谢,老子答应过夏太医……唉!”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先在这里藏着,老子得出去探探风声,看看裴衍到底在搞什么鬼。记住,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敲门都别开!尤其是……”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尤其是身上带着官气或者那种特殊香粉味的人!”
特殊香粉味?是指幻梦紫或痴梦膏的气息吗?夏柠心中一凛,重重颔首:“我记住了!”
这时,那妇人怯生生地回来,说柴棚收拾好了。
骆七爷又叮嘱了夏柠几句,便跟着老柴头从另一扇小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显然是去处理伤口和打探消息了。
夏柠被妇人引到后院。所谓的柴棚,其实就是靠着后墙搭的一个极其简陋的窝棚,里面堆着些柴火,勉强清理出一块能躺人的地方,铺着些干草。棚顶漏风,四面透光,比大理寺的牢房好不了多少,但至少,这里是暂时安全的。
妇人给她拿来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小块黑乎乎的饼子,便低着头匆匆离开了,似乎不敢与她多待。
夏柠坐在干草堆上,捧着那碗冰冷的粥,却没有丝毫食欲。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裴衍的意图,骆七爷的安危,父亲手札的下落,还有那隐藏在深处的、牵扯到宫闱和禁药的巨大阴谋……如同一团乱麻,紧紧缠绕着她。
她抬起头,透过窝棚的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被高墙分割成狭窄一线的夜空。
长安城的夜,依旧深沉如墨。而她的前路,却比这夜色更加迷茫,更加凶险。
她缓缓握紧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无论如何,她必须活下去。为了父亲,为了夏家,也为了……揭开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夜色中,远处隐约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寂静,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