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尚未查实。但嫌疑……指向几个核心人物。在查明之前,青羽内部,无人可信。包括……我。”
墨先生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密室凝滞的空气,也刺穿了夏柠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青羽有内鬼!级别不低!这意味着她之前所接触的、所信赖的一切,都可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赵乾、月娘、芸娘……甚至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墨先生,都可能是戴着面具的鬼魅!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四肢冰凉。但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墨先生那双看似坦诚、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
“墨先生既如此坦言,想必也有所图。”夏柠的声音冷静得不像她自己,“直说吧,您找我来,究竟意欲何为?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人人自危的消息。”
墨先生静静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在他平淡无奇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莫测。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夏姑娘是聪明人。那墨某便开门见山。我受芸娘所托,有两件事需与你确认,并有一事相商。”
“请讲。”
“第一件,”墨先生的目光扫过夏柠紧捂着的胸口,“胡三工坊中找到的那本册子,以及夏太医的手札残篇,可还安全?”
夏柠心中警铃大作。他果然是为了这两样东西而来!是芸娘真的需要,还是内鬼在试探?
“册子已交由芸娘。”夏柠避重就轻,语气平淡,“至于家父手札,乃是我安身立命之本,不敢轻易示人。”她巧妙地将手札的重要性点出,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快得如同错觉。他点了点头,并未强求:“理应如此。第二件,裴衍裴大人……姑娘可知他如今确切下落?”
又来了!又是裴衍!夏柠的心猛地揪紧。她不动声色地反问:“墨先生消息灵通,既知裴大人未死,落入敌手,又何必问我一个仓皇逃命之人?”
“因为,”墨先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压低了声音,“我们怀疑,裴大人被囚之地,可能与‘牵机’禁药的最终炼制场所有关!而能辨识‘牵机’特性、并可能找到其破解之法的,目前看来,唯有深得夏太医真传的姑娘你!”
裴衍被囚禁在炼制“牵机”的工坊附近?!夏柠的呼吸骤然急促!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营救裴衍和找到禁药源头,就成了同一件事!但……这会不会是另一个引她入彀的陷阱?
“墨先生为何如此笃定我能找到破解之法?”夏柠谨慎地问道。
“因为‘赤阳髓’。”墨先生缓缓吐出三个字。
夏柠浑身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他怎么会知道“赤阳髓”?! 这是她刚刚从父亲手札中解读出的关键!除了月娘,她从未对第二人提起!
是月娘告诉他的?还是……他早就知道?甚至,这根本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巨大的震惊和猜疑让夏柠脑中一片混乱。她强作镇定,反问道:“赤阳髓?这是何物?”
墨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伪装:“夏姑娘不必试探。月娘在离去前,已将你的发现和推测告知芸娘。‘赤阳髓’乃至阳之物,或可克制‘牵机’至阴之毒,此乃破局关键。而据我们所知,长安城中,可能存有‘赤阳髓’线索之处,唯有一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太医署,珍本药库。”
太医署!又是太医署!夏柠的心沉了下去。那是龙潭虎穴,她一个被通缉的钦犯,如何能进得去?
“墨先生莫非在说笑?”夏柠冷笑,“太医署守卫森严,我如今这般模样,怕是连大门都靠近不了。”
“正常情况下,自然不行。”墨先生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但三日后,恰有一契机。”
“什么契机?”
“三日后,乃是宫中贤妃娘娘忌辰。按旧例,太医署需派人至城郊皇觉寺,为娘娘设坛祈福,并查验寺中供奉的药材。届时,太医署内守卫必然抽调大半,且祈福队伍中,会有我们的人接应。”
贤妃忌辰!夏柠的心脏狠狠一缩!又是贤妃!这一切的源头!在这个敏感的日子,太医署偏偏要有如此举动?是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墨先生想让我混入祈福队伍,潜入太医署药库?”夏柠直接点破。
“不错。”墨先生颔首,“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近药库、查找‘赤阳髓’线索的机会。同时,我们也会设法查证裴大人被囚之处。若一切顺利,或可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听起来美好,但每一步都如同刀尖起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且,谁能保证这不是内鬼利用她,去自投罗网?
夏柠沉默着,脑中飞速权衡。风险巨大,但回报也可能同样惊人。找到“赤阳髓”线索,可能意味着掌握克制“牵机”的关键,甚至扭转整个局势!而确认裴衍的下落,更是她无法放下的执念。
“我如何能信你?”她最终抬起头,直视墨先生,“青羽既有内鬼,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其中之一?如何知道这不是一个陷阱?”
墨先生与她对视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的、用蜜蜡封口的竹管,放在桌上:“此物,是月娘留下的信物。她说,若你问及信任,便将此物交予你。你看后便知。”
夏柠迟疑地拿起竹管,捏碎蜜蜡,倒出里面卷着的一小片薄如蝉翼的丝绢。丝绢上,用极细的笔写着两行小字,正是月娘的笔迹:
“赤阳髓或存于署库甲字柒号架,《西域异草图鉴》夹层。慎之。若见铜钱印记,速离。——月”
月娘的笔迹!以及……铜钱印记!月娘竟然也知道铜钱的事!而且特意警告!这意味着月娘也察觉到了那枚铜钱可能代表的危险!这大大增加了信息的可信度!
夏柠的心跳再次加速。月娘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仍设法传递出如此具体的线索和警告,说明她至少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那么,这个墨先生,或许真的可信?
她缓缓收起丝绢,深吸一口气,看向墨先生:“好,我答应。但我有两个条件。”
“请讲。”
“第一,我需要太医署的详细地图,尤其是药库和祈福队伍的路线、人员配置。”
“可以。”
“第二,”夏柠目光锐利,“行动之前,我必须见到月娘,或者芸娘,确认安全。”她要最后一道保险。
墨先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会设法安排。但时间紧迫,未必能保证。你需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夏柠知道这已是极限。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墨先生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抽出一卷看似普通的京城堪舆图,在案上铺开。他手指点向图中皇城东南角的一处建筑群,“这里便是太医署。三日后辰时,祈福队伍由此门出发……”
他开始详细讲解计划的每一个步骤,包括如何混入队伍,如何利用混乱进入药库,接应人的暗号,以及遇到紧急情况的撤退路线。他的计划周密得令人心惊,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夏柠凝神静听,将每一个细节牢牢刻在脑中。她知道,这将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豪赌。
“……记住,你的目标只有《西域异草图鉴》,找到线索立刻撤离,绝不可恋战。”墨先生最后郑重叮嘱,“无论是否找到,午时之前,必须抵达西市永昌绸缎庄后门,那里自有接应。”
“我记住了。”夏柠重重点头。
墨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夏姑娘,前路凶险,九死一生。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推开暗门,示意谈话结束。
夏柠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谜团的密室,转身踏上了返回地面的石阶。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
当她重新走出纸马铺,融入西市喧嚣的人流时,午后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拉低斗笠,快步向城外方向走去。
三日后,太医署,贤妃忌辰……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而此刻,在纸马铺后院那间密室里,墨先生并未离开。他静静站在案前,看着地图上太医署的位置,良久,伸出食指,在那上面轻轻划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