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一股陈年泥土和腐朽木材的混合气味,压迫着夏柠的感官。密道狭窄而陡峭,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土石,她只能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
墨先生最后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和眼神中的威压,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心头。让她离开长安?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这真的是为了保护她,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或灭口?青羽的内鬼尚未查明,墨先生真的可信吗?
那枚救了她性命的、拦截暗器的黑影……那手法,为何会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会是谁在暗中相助?是月娘?芸娘?还是……其他她不知道的势力?
还有灰衣人口中那句“拦住她”,似乎是对后来出现的神秘黑影所说?难道他们原本是一伙的?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内讧了?
无数疑问在黑暗中疯狂滋生,让她心乱如麻。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四周皆是迷雾和陷阱,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不能完全相信墨先生!她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在心中飞速盘算。墨先生说的接应马车在乱葬岗出口……那里地势开阔,易于埋伏,也易于……灭口。她不能完全按照他的安排走。
密道似乎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空气的气息。出口近了!
她更加警惕,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出口。出口被茂密的荆棘和荒草掩盖,拨开之后,外面果然是一片荒凉起伏的乱葬岗。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累累荒冢和歪斜的枯树染上一层凄艳的色彩,更添几分阴森。
不远处的小路上,果然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青篷马车,一个戴着斗笠的车夫正坐在车辕上,似乎是在等待。
夏柠没有立刻出去,而是隐在出口的阴影里,仔细观察。车夫看起来很普通,但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马车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并无其他异常。
但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这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
她悄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之前按照父亲手札调配的一种无色无味、但能令犬类等嗅觉灵敏动物躁动不安的药粉。她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出口附近的草丛中。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从出口踉跄着跑了出来,向着马车方向奔去。
“可是……可是墨先生安排的车夫?”她喘着气,声音带着颤抖问道。
车夫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眼神麻木:“是。姑娘请上车。”
夏柠依言走向马车,但在靠近车辕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哟”一声向前扑去,手看似无意地拂过了拉车那匹马的鼻子。
马匹猛地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显得有些焦躁,但并未激烈反抗。车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夏柠心中冷笑。这马的反应不对!如果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用于执行秘密任务的马,对外界刺激的反应绝不会如此普通!这车夫和马,恐怕都有问题!
她表面上依旧惊慌,爬上了马车车厢。车厢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硬板座椅。
车夫见她上车,也不再废话,挥鞭驱车。马车缓缓启动,沿着荒凉的小路向前行驶。
夏柠坐在车厢内,透过车帘的缝隙,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地形和车夫的背影。马车行驶的方向,似乎是向着东南方,而不是墨先生之前提到的、某个远离长安的“安全地点”该去的方向。
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果然……这是一个陷阱!
必须想办法脱身!
她悄悄将手伸入袖中,扣住了几枚淬了麻药的银针和一把药粉。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道路也变得崎岖起来。车速慢了下来。
机会来了!
就在马车即将驶入树林的阴影时,夏柠猛地将手中的药粉向车夫的后背撒去!同时,另一只手中的银针疾射而出,直取车夫后颈的要害!
“呃!”
车夫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被药粉迷了眼睛,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格挡!但银针已至,虽然被他躲开了要害,却仍刺入了他的肩胛!
“嘶——!”马匹受惊,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车夫又惊又怒,试图控制惊马,但药粉的刺激和肩部的剧痛让他动作迟缓!
夏柠趁此机会,猛地踹开车厢门,纵身跃下马车,就地一个翻滚,卸去冲力,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密林深处发足狂奔!
“站住!”车夫气急败坏的怒吼自身后传来,伴随着马蹄杂沓和追赶的脚步声!
夏柠拼尽全力奔跑,树枝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带来阵阵刺痛,但她顾不得许多!她必须尽快摆脱追兵!
然而,那车夫显然也非庸手,虽受了伤,但速度依旧极快,脚步声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被追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
两支弩箭破空之声,猛地从侧前方的树冠中射出!精准地射向追赶夏柠的车夫!
车夫大惊失色,慌忙闪避!弩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深深钉入树干!
“有埋伏!”车夫惊骇大叫,不敢再追,转身便向马车方向逃去!
夏柠也愣住了!又是弩箭!和太医署药库外救她的手法如出一辙!是谁在一直暗中保护她?
她不敢停留,继续向前狂奔,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力竭地靠在一棵大树后,剧烈地喘息着。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林中也变得一片漆黑。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她凭借着微弱的星光和记忆,向着地势更高的方向摸索前行。终于,在天色彻底黑透前,她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里面不大,但干燥通风。
她钻进山洞,用石头堵住大部分洞口,只留一丝缝隙透气。然后,她瘫坐在地,浑身如同散架一般。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墨先生果然不可信!那辆马车和车夫,分明就是要将她送往某个未知的绝地!如果不是她机警,此刻恐怕已遭毒手!
那么,墨先生就是那个内鬼?还是……他也是受制于人?
而那个两次在关键时刻出手救她的神秘人,到底是谁?他或她为何要帮她?目的何在?
她取出怀中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桑皮纸地图,就着洞口透入的微弱月光,再次仔细查看。
太液池北禁苑旧冰窖……赤阳髓的线索指向这里。这地方,位于皇城禁苑深处,守卫比太医署更加森严,她根本不可能靠近。
难道……真的要放弃吗?
不!绝不能!
裴衍生死未卜,父亲冤屈未雪,吴掌柜、骆七爷的血仇未报!她怎能在此刻退缩!
既然墨先生和青羽不可信,那她就靠自己!太医署去不了,太液池进不去,但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找到“赤阳髓”或者克制“牵机”的线索!
她想起父亲手札中,除了“赤阳髓”,还提到过几种性质相近、或许可以替代的阳性药材,虽然药效可能稍逊,但并非毫无希望。而这些药材,并非全都生长在皇家禁苑,有些或许能在民间药铺或者黑市中找到!
对!另辟蹊径!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长安城不能待了,但天下之大,未必没有其他藏有奇药的地方。或许……她应该离开长安,去那些药材产地或者有名的药市碰碰运气!比如……蜀中?或者江南?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燃起一丝新的希望。虽然前途依旧渺茫,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她决定,天亮之后,就设法离开京畿之地,向南而行。第一站,或许可以去洛阳!那里是东都,商贸繁华,药材汇聚,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至于裴衍……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坚持住。如果她能找到克制“牵机”的方法,或许将来还有机会回来救他。
下定决心后,她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准备小憩片刻,恢复体力。
然而,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睡着之际,洞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竹笛声!
笛声悠扬婉转,在寂静的山林中飘荡,带着一种莫名的哀伤和……熟悉感?
这曲子……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夏柠猛地惊醒,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笛声越来越近,似乎吹笛人正向着山洞的方向走来!
是谁?!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