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笛声悠扬哀婉,如泣如诉,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越来越近,仿佛直指夏柠藏身的山洞而来。那曲调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勾起了她记忆深处某些模糊的片段,却一时想不起究竟在何处听过。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悄无声息地挪到洞口缝隙处,向外窥视。
月色朦胧,林间雾气氤氲。只见不远处的小径上,一个穿着粗布衣衫、身形瘦削、头上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正背着一个药篓,一边漫步,一边吹奏着竹笛。笛声在他指尖流淌,与这荒山野岭的夜色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看打扮,像个寻常的采药人或是山野郎中。但在这深夜、在这荒僻之地出现,本身就极不寻常!而且,那笛声……仿佛是某种特定的信号?
夏柠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心中警铃大作。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吹笛人似乎并未察觉山洞的存在,沿着小径不紧不慢地走着,笛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
夏柠等了许久,直到笛声彻底消失,山林重归死寂,才稍稍松了口气。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但她不敢大意,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后半夜,她几乎未曾合眼,直到天色微明,林间鸟雀开始鸣叫,才敢稍稍放松。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确认藏好了桑皮纸地图和随身物品,悄悄钻出山洞,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东南方前行。她打算绕过可能设有关卡的主要官道,沿着山间小路,先离开京畿范围,再设法前往洛阳。
山路崎岖,人烟稀少。她一路小心翼翼,饿了就采摘些野果,渴了就喝山泉水,不敢生火,也不敢在任何村落停留。如此昼伏夜出,走了两日,总算感觉离长安渐远,心中的紧迫感稍缓。
这日黄昏,她翻过一座山梁,前方出现一条较为宽阔的河谷,河对岸隐约可见几缕炊烟,似乎有个小村庄。她决定在河边稍作休整,补充些饮水。
就在她蹲在河边,用手掬水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
“姑娘,这山泉水虽甜,但秋日寒凉,直接饮用,恐伤脾胃啊。”
夏柠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背着药篓的老者,正拄着一根竹杖,含笑看着她。正是那夜吹奏竹笛的采药人!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夏柠瞬间后退数步,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眼神充满警惕:“你是谁?为何跟踪我?”
老者见她如此戒备,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放下药篓,从篓中取出一个竹筒,递了过来:“老朽姓白,是个游方的郎中,途经此地采药。并非跟踪姑娘,只是凑巧又遇上了。这竹筒里是烧开晾温的甘草水,姑娘若不嫌弃,可润润喉。”
他的笑容温和,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仁厚气息,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但经历了太多背叛和陷阱的夏柠,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必了。”她冷声拒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埋伏,“老先生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姑娘且慢。”白老先生却叫住了她,声音依旧平和,“姑娘眉宇间郁结不散,步履虚浮,气血有亏,似是惊惧过度,兼有外伤未愈。若信得过老朽,可容我一观?”
夏柠脚步一顿,心中惊疑更甚。这老者眼光如此毒辣?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劳费心。”她头也不回,加快脚步。
“姑娘可是姓夏?”老者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夏柠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怎么会知道?!
她霍然转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短刃已出鞘半寸,死死盯住老者:“你究竟是谁?!”
白老先生面对她凌厉的杀气,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托在掌心:“姑娘可认得此物?”
那是一只极其小巧玲珑的、用羊脂白玉雕成的药臼,只有拇指大小,却雕工精湛,栩栩如生。药臼底部,刻着一个细如蚊蚋的篆体“夏”字!
夏柠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只玉药臼!她认得!这是父亲夏青临生前最心爱之物,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能辟邪解毒,父亲常年随身携带!夏家遭难那夜,混乱中此物遗落,她一直以为早已毁于大火或落入敌手!怎么会在这个陌生老者手中?!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颤抖。
“是故人相托。”白老先生将玉药臼递向夏柠,眼神中带着一丝追忆和伤感,“很多年前,我与你父亲夏青临,曾有一面之缘,承他救命之恩。他罹难前,似乎有所预感,曾托人将此物送至我隐居之处,言道若他日夏家有难,或有后人持信物来寻,望我能略尽绵薄之力。”
父亲……托付?!
夏柠颤抖着手,接过那枚冰冷的玉药臼。触手的瞬间,一种血脉相连的温热感仿佛透过玉石传来,让她眼眶瞬间湿润。这确实是父亲之物!上面的每一道刻痕,她都无比熟悉!
“您……您真是我父亲故人?”她依旧不敢完全相信,但语气已缓和了许多。
“老朽白芷,忝为医者,隐居终南山多年。”白老先生微微颔首,“日前听闻长安变故,又偶见京畿一带暗流涌动,似乎在搜寻一个姓夏的姑娘,便猜到可能与故人之后有关。那夜山中笛声,乃是老朽师门联络的暗号,本想试探,未敢唐突。今日再见,观姑娘形貌气色,与夏太医颇有几分神似,故冒昧相认。”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眼神坦荡,加之有父亲信物为证,夏柠心中的戒备终于放下了大半。一种他乡遇故知、绝处逢生的酸楚和激动涌上心头,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白……白世伯!”她哽咽着,就要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白芷连忙扶住她,眼中满是怜惜,“孩子,你受苦了。此地非久留之所,若你信得过老朽,可随我回山中草庐暂避,再从长计议。”
夏柠看着老者真诚的目光,又看了看手中父亲的遗物,终于点了点头。眼下她孤身一人,前途茫茫,或许这位父亲故交,是唯一可以暂时依靠的港湾。
“多谢世伯!”
“走吧,趁天色尚早。”白芷背起药篓,拄着竹杖,引着夏柠,向着深山更幽静处行去。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入苍茫的群山之中。夏柠跟在白芷身后,心中百感交集。命运仿佛再次为她打开了一扇窗,只是不知窗外,是桃源,还是另一个漩涡的入口。
而她没有注意到,走在前方的白芷,在转身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