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山林弥漫着湿重的雾气，草木清新，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粘稠的尴尬。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尚未干透的泥泞小径上。脚步声沙沙，衬得林间过分寂静。
你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以及前方偶尔传来他极力压抑的、短促的轻咳。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步伐明显不如往日轻快，透着一种强撑的虚浮。你盯着他染了尘泥的衣摆，几次想开口问他是否还好，话到嘴边，却又被那晨曦中他通红耳根的记忆烫了回去。
他也一样。除了必要的指引（“这边”、“小心脚下”），他几乎沉默了一路，甚至不敢回头看你，只是机械地在前方引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种刻意的回避，比之前吵吵嚷嚷的斗嘴更让你心慌意乱。那个拥抱的触感，他胸膛的温度，心跳的力度，如同鬼魅般萦绕不去，反复在你脑海里上演。
日头渐渐升高，雾气散了些。他找到一处溪流，停下脚步，声音干涩：“歇会儿，补充点水。”
你沉默地点头，走到下游，掬起清凉的溪水洗脸，试图冷却发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他在上游灌着水囊，动作有些慢。
你看着溪水中他模糊的倒影，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摸出那块已经脏污的绢帕，浸湿了，慢慢走过去，递给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擦擦吧。脸色……还是不太好。”
他愣了一下，转过头，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你一眼，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低声道：“谢谢。”
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两人都像被电击般迅速缩回。
气氛再次凝固。
他猛地站起，语气重新带上那种过度活跃的调子，试图打破尴尬：“好了！没事了！我感觉好多了！咱们……”话未说完，他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扭头看向左侧密林深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所有强撑的轻松荡然无存，一把将你拉到他身后。
“怎么了？”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嘘——”他面色凝重，全身肌肉绷紧，手按上了剑柄，“有动静……很多人……速度很快！”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破空之声骤响！
数支弩箭从林间阴影处激射而出，直取你们要害！
黄子弘凡猛地将你扑倒在地，剑已出鞘，舞成一团光幕，叮叮当当格开箭矢。但箭矢太过密集，他又有病在身，动作稍滞，一支箭擦着他手臂飞过，带起一溜血珠。
“走！”他低吼一声，拉起你，沿着溪流向下游疾奔。
身后脚步声大作，至少十数名黑衣蒙面的追兵显出身形，手持兵刃，紧追不舍。为首一人身形高大，目光阴鸷，冷笑道：“跑？看你们能跑到几时！殿下，永王有请，何必让属下们为难？”
他的话坐实了你们的猜测，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黄子弘凡护着你，边战边退。溪边乱石嶙峋，极大地阻碍了速度。他剑光霍霍，招式依旧凌厉，却失了往日的潇洒自如，呼吸愈发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是在强压着病痛透支气力。
你被他紧紧拽着手，跌跌撞撞地奔跑，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你看着他浴血奋战、死死护在你身前的背影，那恐惧竟奇异般地化作了另一种更尖锐的情绪——心痛。
追兵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不断压缩着你们的空间。终于，你们被逼到了一处断崖前，退无可退。
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束手就擒吧，黄少侠。为了个亡国公主赔上性命，不值当。”领头者一步步逼近，语气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
黄子弘凡将你彻底挡在身后，横剑当胸，喘着气，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少废话！想动她，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侧过头，极快极低地对你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却清晰：“崖下三尺处有藤蔓，抓住……别怕……活下去！”
那一刻，你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决绝。他不是要死战，他是要用自己的命，为你换一线生机！
“不——”你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你。
就在此时，那领头者似乎失去了耐心，一挥手：“杀了那碍事的，抓住公主！”
数名敌人同时扑上！
黄子弘凡猛地将你往崖边一推，自己则悍然迎向刀剑！
“走啊！”他嘶吼着，剑光爆开，竟是完全不顾自身的打法，硬生生以伤换伤，瞬间又放倒两人，但他自己肩上、腿上也被划开深深的口子，鲜血迅速染红衣衫。
你被推得踉跄跌倒在山崖边，回头看到的，就是他浑身浴血、独自面对重重刀剑的背影，那般惨烈，那般……绝望。
娇气、恐惧、委屈……所有的一切，在看到他为你溅出的鲜血时，轰然崩塌！
你不能走！
你不能让他死！
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狠厉猛地从心底窜起！亡国公主？谁才是穷途末路之人！
你的目光猛地锁定旁边一块松动的巨石！几乎是想也不想，你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双手死死抠进石缝，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借着身体的重量和一股豁出去的蛮力，猛地将那巨石推落悬崖！
“小心落石！”追兵中有人惊呼！
巨石轰隆隆滚落，虽未直接砸中人，却成功扰乱了敌人的阵型，也暂时阻隔了他们的进攻路线。
黄子弘凡得以喘息，震惊地回头看你。
你从地上爬起，发髻散乱，衣衫破损，手上鲜血淋漓，眼神却亮得骇人。你冲到他身边，与他背靠背站立，捡起地上一把不知哪个敌人掉落短刃，尽管手在发抖，却死死握住，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尖利，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黄子弘凡！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他浑身一震，看着你，染血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那双总是明亮跳脱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极其复杂的情感——震惊、心痛，以及……一种灼热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亮光。
“你……”他喉咙滚动，竟一时失语。
那领头者显然没料到你这般反应，恼羞成怒：“不知死活！一并杀了！”
攻击再度袭来！
这一次，不再是黄子弘凡独自苦战。你虽然毫无章法，却凭着一股狠劲和不要命的架势，用短刃胡乱挥砍，尖叫着干扰敌人的注意力，甚至不惜用身体去撞，为黄子弘凡创造机会。你的行动笨拙而危险，却有效分散了敌人的心神。
黄子弘凡压力骤减，精神大振，剑势再现锋芒！你们背靠着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你身体的颤抖，也能感受到那颤抖之下破釜沉舟的勇气。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力量在绝境中滋生。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你不知哪来的力气和运气，竟真的用短刃格开了一次劈向黄子弘凡后心的偷袭，虽然虎口震裂，短刃脱手，但你扑过去死死抱住了那人的手臂，尖叫道：“黄子！”
黄子弘凡回身一剑，结果了那人性命。他看向你，眼神如同燃烧的火焰。
战斗惨烈至极。黄子弘凡身上又添新伤，你也浑身挂彩，体力濒临耗尽。追兵也倒下了大半，但那领头者依旧战力强悍。
就在你们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天际忽然传来滚滚雷声！盛夏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密集砸落，瞬间模糊了视线，溪水暴涨，地面变得极其泥泞湿滑。
“撤！”那领头者似乎忌惮天气突变带来的变数，恶狠狠地瞪了你们一眼，终于下达了指令。残余的追兵迅速扶起伤员，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危机，竟以这种方式暂时解除。
暴雨如注，冲刷着崖边的血迹和泥泞。你们脱力地跌坐在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雨水混合着血水从脸上淌下。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黄子弘凡猛地转过头，不顾满身伤痛，一把抓住你的肩膀，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带着后怕和难以置信的震怒：“你为什么不走？！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你可能会死！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你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你的视线，你却不管不顾地，用那双同样染了血污和雨水的手，捧住了他冰冷的脸颊。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彼此剧烈的心跳。
你的眼睛通红，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进他震惊的眼底，声音颤抖，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黄子弘凡，你若死了，我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所有的话语、所有的训斥、所有的后怕，都被这一句彻底击碎。
他看着你，看着你散乱的发，破损的衣，流血的双手，和那双映着他身影、无比坚定的眼睛。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感，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你的唇。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带着血的味道、雨的冰冷、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近乎疯狂的确认。他的吻粗暴而急切，撬开你的牙关，纠缠着你的舌尖，仿佛要将你整个人都吞噬进去，融入骨血。他的手紧紧箍着你的腰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你揉碎。
你先是僵住，随即闭上眼，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生涩却又决绝地回应着他。手臂环上他的脖颈，不顾一切地贴近他，感受着他的存在，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这个吻，充满了绝望、血腥、泥土和雨水的气息，却又无比炽热、纯粹、动人心魄。
许久，他才喘息着松开你，额头抵着你的额头，呼吸灼热而急促。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滑过你们依旧紧贴的唇瓣。
他看着你，眼神深得像潭，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最终汇聚成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柔软得不可思议，“我不能没有你。”
你望着他，泪如雨下，却翘起了嘴角，用力地点了点头。
暴雨依旧在下，冲刷着世间的一切。在这荒僻的悬崖边，在经历了生死与鲜血的洗礼后，两颗心终于毫无保留地紧紧贴在了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查看你手上的伤口，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仔细为你包扎。动作轻柔，与方才那个凶狠亲吻你的人判若两人。
包扎好，他脱下早已湿透破烂的外袍，勉强撑起，罩在你们头顶，隔绝开一部分冰冷的雨水。他将你紧紧搂在怀里，用体温温暖着你冰冷颤抖的身体。
你们依偎在小小的、临时的庇护下，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还冷吗？”他低声问，下巴轻轻蹭着你的发顶。
你在她怀里摇头，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去。
前路依旧未卜，追兵或许还会再来。但这一刻，在这暴雨倾盆的悬崖边，你们拥有了彼此。
便再也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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