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深那声“掘地三尺”的咆哮，如同最高指令，瞬间点燃了整个云城压抑的气氛。
黑色的车队如同狩猎的狼群，分散冲入云城老城区的脉络。
照片被迅速分发到每一个下属手中，甚至通过某些特殊渠道，出现在了本地一些地头蛇的桌面上。报酬丰厚得令人咋舌，要求却简单到诡异——找一个照片上的女人。
老城区错综复杂的青石板路，临海而建的层层叠叠的民宿，甚至停泊在港口的渔船……都成了搜寻的目标。
穿着黑色西装、面色冷峻的外来者，粗暴地敲开一扇扇门，出示照片，厉声询问，引来无数当地居民惊恐又好奇的目光。
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这座安逸的滨海小城，从未经历过如此简单粗暴的“洗礼”。
霍景深坐镇在临时征用的一家临海咖啡馆二楼。
窗外就是蔚蓝的海平面，阳光灿烂，海鸥飞翔，风景美得如同油画。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和焦躁，却将这方空间冻结。
他面前放着好几台正在实时传输画面的笔记本电脑。一路连接着主要路口的监控，另一路，是下属们身上佩戴的微型摄像头发回的第一视角搜寻画面。
他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盯着那些不断切换的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极度焦躁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每一次对讲机里传来“报告，XX区域排查完毕，未发现目标”的声音，他眼底的猩红就浓郁一分，周围的低气压就更沉一分。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夕阳开始西沉，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色。
搜寻依旧毫无进展。
“深哥，”秦浩快步走上二楼，声音干涩，“老城区符合‘能看海、安静’条件的民宿和出租屋，基本都排查过了……没有。港口那边的渔船也问遍了，没人见过林小姐。”
霍景深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
他缓缓抬起头，眼底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你的意思是，她人间蒸发了？”
秦浩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会不会……林小姐只是在这里中转，又去了别的地方？或者……我们得到的线索本身就有误？”
“线索有误？”霍景深冷笑一声，猛地拿起桌上那张机场监控截图，“这双眼睛！这副模样！难道是假的吗？！”
他的情绪几乎要失控。
希望越大，失望带来的反噬就越是猛烈。那种即将触碰却又再次落空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
就在气氛紧绷到极致的时候——
楼下临街的门口，悬挂的一串贝壳风铃，因为有人进出，发出了清脆空灵的“叮咚”声响。
这声音很常见，却莫名地刺破了二楼凝滞的空气。
几乎在同一时刻！
霍景深面前一台显示着某个偏僻路口监控的电脑屏幕上！
一个穿着简单白色棉麻长裙、戴着宽檐草帽的纤细身影，正提着一个装着小菜的环保袋，从一家隐蔽的家庭式小旅馆的狭窄门洞里，低着头走出来！
她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白皙的下巴和微抿的唇。
步伐很快，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通往海边礁石滩的小巷！
身影一闪而过！
时间不足两秒！
但那个身形，那个走路的姿态，那种仿佛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像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霍景深！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砰！”他猛地推开椅子，巨大的力道让椅子向后翻倒，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像一头被瞬间激怒的猎豹，疯了一样冲下二楼狭窄的木质楼梯！
“薇薇！！”
他嘶哑的咆哮声，震得整栋小楼仿佛都在颤抖！
咖啡馆一楼零星的客人和店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
霍景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眼中只有那个刚刚消失在巷口的白色身影！
他一把推开玻璃门，门口的风铃因为剧烈的撞击发出疯狂而杂乱的“叮当”乱响！
他冲上街道，朝着那条小巷发足狂奔！
夕阳将他奔跑的身影拉得很长，扭曲而慌乱。
“薇薇！站住！林薇！！”他一边狂奔，一边嘶声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
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惊疑不定。
秦浩和几个手下也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急忙追了出来：“深哥！”
霍景深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那条窄巷！
巷子很深，地面不平，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味。
尽头就是一片无人的礁石滩和海浪。
那个白色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和呼喊，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跑得更快了！
她甚至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
宽大的帽檐下，那张惊鸿一瞥的、苍白的脸——
霍景深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她！！
就是那个在监控里出现过的、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
“别跑！薇薇！是我！霍景深！”他几乎要疯了，用尽全身力气追赶，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也能听到前方那个身影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眼看就要追上了！
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她——
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那随风扬起的裙摆时——
前方那个身影却猛地一个趔趄，似乎是踩到了松动的礁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去！
“小心！”霍景深瞳孔猛缩，肝胆俱裂，想也不想就飞扑过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呼。
她摔倒在了礁石之间，草帽也飞了出去，露出整张脸。
霍景深终于追到了她身边，单膝跪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扶起她。
“薇薇……别怕，是我，我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语无伦次。
女孩吃痛地抬起头，泪眼汪汪，脸上带着摔伤后的痛苦和极大的惊恐。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她看着霍景深，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恐惧，声音都在发抖，“救命啊！救命！”
霍景深伸出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所有的激动，所有的狂喜，所有的失而复得，在这一刻，被女孩眼中那全然陌生、只有惊恐的眼神，击得粉碎！
这不是她。
眼睛像，脸型像，甚至慌乱时的神态都有几分相似。
但这双看着他、充满恐惧和陌生的眼睛，绝不是林薇！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冰水，夹杂着冰块，从他头顶狠狠浇下，瞬间冻僵了他所有的血液和神经。
这时，秦浩和手下们也气喘吁吁地追到了，看到眼前的情形，也都愣住了。
女孩还在惊恐地哭叫。
秦浩赶紧上前解释安抚，查看她的情况，又拿出我的照片比对。
“深哥……”秦浩检查完，脸色难看地回头，声音艰涩，“她……她不是林小姐……只是侧脸和眉眼有五六分相似……她是本地美术学院的学生，在这里写生的……”
霍景深依旧维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背影勾勒得无比僵硬和……苍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毫无知觉。
希望升起，炸裂，然后再次狠狠摔碎。
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残忍。
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过了许久。
他才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所有人，声音嘶哑空洞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给她一笔钱，补偿。”
说完，他不再看那个还在啜泣的女孩一眼，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巷子外面走去。
脚步踉跄，背影萧索得如同打了败仗、丢盔弃甲的士兵。
海风吹起他凌乱的发梢和沾了灰尘的衣角。
刚才那场耗尽全力的追逐和巨大的情绪起伏，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也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他走到巷口，停下。
看着远处沉入海平面的夕阳，和那串依旧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声响的贝壳风铃。
刚才，他就是听到这风铃响，才看到监控，才以为……找到了她。
原来，只是错觉。
一场可笑的……错觉。
他闭上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从他紧闭的眼睫中挣脱，悄无声息地滑落，迅速湮灭在傍晚的风里。
【第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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