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像一场盛大却短暂的烟花，在云城的夜空炸开，又迅速湮灭，只留下更深的死寂和冰冷的灰烬。
霍景深回到那间临海的临时落脚点，一座被他整个包下的静谧民宿小院。
他挥退了所有手下，将自己反锁在二楼的房间里。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芭蕉叶，和海浪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潮湿而压抑，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他如同石雕般坐在窗边的身影。
桌子上，放着那个小小的证物袋，里面是来自墓地的纸条和发卡。
还有，我的那张照片。
闪电划过，照片上我的笑容显得苍白而不真实。
他失败了。
掘地三尺，兴师动众，换来的却是一场可笑的误认，和更加深刻的绝望。
那个美术学院女孩惊恐陌生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彻底刺破了他强撑着的、名为“希望”的气球。
也许，机场监控里的那个“她”，真的只是一个整容成林薇样子的、苏晚晴或者其他什么人安排的障眼法？是为了引他离开京城，调虎离山？或者只是为了更深地折磨他？
也许，墓地的那一幕，那张纸条，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极其恶毒的骗局。
而真正的林薇，早就化作了一杯黄土，安静地躺在京市那座冰冷的墓穴里，永远也不可能再对他笑，再对他哭，再……写下任何话语。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钻进他的心脏，疯狂地啃噬。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比找不到她更可怕的，是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
是有人利用他对林薇的执念，布下的一个残忍的局。
如果他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是虚假的，那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追寻，还有什么意义？
巨大的虚无感和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吞噬。
“嗬……”他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压抑的抽气，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
他也好想哭，可眼眶干涩得发疼，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极致的痛苦，原来是无声的。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要坐到地老天荒，化作这雨夜的一部分。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海浪声变得更加清晰。
就在这万籁俱寂，只剩下自然声响的时刻——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仿佛被风雨揉碎了的……呜咽声。
隐隐约约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声音很轻，很模糊，被雨声和海浪声掩盖着，几乎微不可闻。
像是女人的哭声。
压抑的，痛苦的，充满了无助和悲伤。
霍景深猛地抬起头！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幻觉？
又是他的幻觉吗？
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听？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雨声，海浪声。
呜咽声……消失了。
果然，是幻觉。
他眼底刚刚亮起的那一点微光，迅速黯淡下去，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自嘲。
他真是疯了。
疯得无可救药。
他疲惫地再次闭上眼，将头埋进臂弯里。
可是……
几秒之后。
那呜咽声，又响起来了！
比刚才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依旧很轻，很飘渺，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仿佛……近在咫尺？
这一次，霍景深听得更真切了！
那不仅仅是无意义的哭声！
那呜咽声里，似乎夹杂着极其破碎的、被痛苦碾碎了的……字句？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但他顾不上这些，跌跌撞撞地扑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潮湿冰冷的海风夹杂着雨丝，瞬间灌了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也彻底暴露在了户外的声音环境中。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压抑到了极致，仿佛哭的人正用手死死捂着嘴，却依旧无法完全抑制住那巨大的悲伤。
而更让霍景深浑身血液几乎逆流的是——
那哭声之中，破碎地夹杂着一个反复出现的、被哭得支离破碎的……名字！
“……景……深……”
“呜……霍景深……”
“……为什么……”
轰隆——！！！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夜空，紧随其后的雷鸣震耳欲聋！
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霍景深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和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近乎惊骇的表情！
那个声音……
那个哭腔……
那个破碎地、痛苦地喊着他名字的语调……
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是林薇！！
是她的声音！！！
绝对没错！！！
“薇薇？！”
霍景深猛地探出大半个身子，不顾一切地对着窗外漆黑的雨夜嘶声大喊！声音撕裂般沙哑！
“是你吗？！薇薇！你在哪里？！回答我！！”
他疯狂地环顾四周，试图辨别声音的来源。
是左边的礁石滩？还是右边那一片黑漆漆的民宿区？或者是更远处的海边树林？
那哭声和呜咽，在雷声过后，似乎停顿了一下。
然后，又断断续续地飘来，似乎更近了点，又似乎只是风雨带来的错觉。
“……痛……”
“好痛……”
“……救……救我……”
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飘渺，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雨里。
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
霍景深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再也顾不得这是不是又一个幻觉！是不是敌人设下的陷阱！
他只知道，那是她的声音！她在哭！她在喊痛！她在求救！
“等我！薇薇！等我！我来了！！”
他像是彻底疯魔了，转身如同失控的野兽般冲出房间！踉跄着摔下楼梯！一把撞开民宿的大门！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外面冰冷的雨幕之中！
“深哥！！”被惊动的秦浩和手下们看到状若疯癫冲出去的霍景深，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抓起雨伞和手电追了出去！
霍景深什么也顾不上了！
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却毫无所觉，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黑暗的、泥泞的街道和通往海边的小路上疯狂奔跑，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
“薇薇！你在哪儿？！出来！我来了！！”
“回答我！求求你回答我！！”
手电的光柱在雨夜中杂乱无章地晃动，映照出他苍白扭曲、写满了疯狂和绝望的脸庞。
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哭泣声，却仿佛幽灵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指引着他，又戏弄着他。
他追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黑暗的礁石滩。
“薇薇！”
脚下猛地一滑，他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礁石上，膝盖磕出血迹，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立刻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
“深哥！危险！回来！”秦浩带着人在后面焦急地追赶，呼喊声被风雨吞没。
霍景深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声音。
那个他寻觅了太久太久的声音。
他冲到了一片无人的、浪涛汹涌的礁石尽头。
前面就是漆黑的大海。
声音……似乎就是从这里传来的最清晰！
他猛地停住脚步，站在礁石边缘，剧烈地喘息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徒劳地用手抹开脸上的雨水，睁大眼睛，疯狂地扫视着周围。
除了黑沉沉的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冰冷的泡沫，什么都没有。
那呜咽声，那哭泣声，那喊着他名字的声音……
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风雨声中，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咆哮。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极度思念下产生的、一场逼真到残酷的……幻听。
他孤零零地站在风雨交加、浪潮汹涌的礁石尽头，像一尊被世界遗弃的雕像。
许久。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身上淋漓的狼狈。
一声似哭似笑、充满了无尽悲凉和自嘲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深处破碎地溢出。
“呵……呵呵……”
他又被骗了。
被自己的幻觉，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真是……
这世上最可笑、最可怜的疯子。
【第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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