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峿先行起身，觥筹交错的晚宴上无人注意，她便从隅处的偏门悄然离开。
月落乌啼，林峿漫无目的信步闲逛，到宿房前停下，踌躇片刻，没有推门而入，转身迈出西院。
她在晚宴上并未进食多少，转了半晌，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不由循着原主记忆，朝膳房行去。
东院依旧灯火通明，甚至隐约有断断续续的笑语欢声被风吹至耳畔，似幻似真。林峿步履彳亍，背影在清光映雪的月色下愈显单薄，府邸极阔，良久，她才晃到膳房门槛前。
一脚刚踏进去，数盏长明灯忽地燃着,刹那间满室生辉。
林峿被突如其来的明光刺得眯起眼睛。身后传来声响。
一名做家仆打扮的侍婢瞧见来人，神情瞬间冷了下去，眉目间藏着股显而易见的厌弃：“怎么是你？”
这人年纪很轻，看起来还是位少女，嘴角似勾非勾，天然的一派讥诮。林峿端详她片刻，心念电转，豁然明了。
她识得此人。原主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与其关系一向极好。曾多番提点她，可见颇为信任，青睐有加。而原主之死，她自是功不可没。
见林峿未答，南絮双手环胸，向她逼近一步，言语中满是讥讽：“嚯，若我猜得没错，你在那清谈会上除了偷闲也无事可做罢，怎么，兰陵金氏的盛宴没把你喂饱？还是说你雅性到可怜兮兮地夜半三更跑到膳房来偷吃食？”
她身畔另一名少女怯怯伸手扯了扯其衣袖，似欲说些什么。南絮嫌恶地一把甩开，满面蔑视：“畏首畏尾，脓包废物！”
此话意有所指，弦外之音昭然若揭，她分明是借着那少女做幌子，指桑骂槐地侮辱林峿。
林峿倒是不在意，或说，是懒得与其多作口角。不咸不淡地睨她一眼，而后无视其存在，径直走过，回身挑拣糕点。
南絮稍稍一愣，眉梢微扬，一副讶异之色。
昔日林峿素来都是副小心翼翼可任意揉捏的形容，见谁都畏畏缩缩，长期以往，甚至形成了有些神经质的条件反射。
而今日的她，似颇有反常之态，竟是头一回忤逆了她，神情，言行诸有不同，却又说不清究竟怪在何处。
两抹压抑的讶然自她眸中一闪即逝，随即转为愠怒，南絮顿了顿，而后继续冷嘲热讽：“瞧你那副穷酸样，何必出来讨人嫌？倒不如滚回你的破窝安生待着，也免得四处乱晃丟人见眼。”
林峿微蹙眉宇，尚未接言，只听那人话锋一转，依旧盛气凌人，不依不饶：“你别天真地以为侥幸赴了次清谈会就是宗主重视你。若抱些不该存有不切实际的念想，我劝你趁早断了吧。你得有自知之明，若非此次万不得已，何会轮得到你捡了便宜？记住，你这等杂碎，本就命如草芥，注定一辈子无法翻身，一辈子当个人人可欺的废物！”
林峿听得嘴角痉挛了一下，几欲气笑了，包起拣好的数样糕点，抬首冷冷对上其目光：“消停会吧，否则便还请说人话，别吠得跟条狗似的，本人不通畜语，旁听已久仍不明所以，着实也是心累，望高抬贵口，体谅一番。”
南絮闻言，神情微滞，怔了须臾才反应过来。回神过后，面上愠色更甚，眸光料峭，怒目而视，气得半晌未冒出一句话。旋即她怫然拂袖，几步上前，哗啦一声，点心滚落满地。
她眸中闪着淬毒寒光，挟着两簇狂怒，正待发作，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般，后退两步，与之拉开了间距，生生将丝丝敌意克制起来。
南絮美目半眯，红唇轻启，毒蛇吐芯般的姿态。她温声软语，字字甜腻，似浸着蜜饯，可待柔情假象褪去，便露出内里森寒的锋刃，如剜人心。
“看来，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那便再讲一回也无妨。听好了，你就是个天生的下贱胚子，烂货杂种。同你那个风流成性胡作非为的娘一个德行，只会殆害旁人。当初是宗主心善，念其可怜才让她过了门，谁料竟是个短命的，连死了也阴魂不散，非但让人安生不得，还留下了个祸患，当真……”
“啪”，一记响亮耳光骤然响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干净利落，清脆已极。
这一扇之下，瞬间寂静无声。
南絮的话还未出口，就生生被扇回腹中。林峿这一耳光用劲不小，那人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面颊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个鲜红掌印，分外刺眼。
她弯了弯唇，一双含情流波的桃花眼中漾着潋滟碎光，乍一看，似水中泠月，渡着清浅笑意。令人难以发觉那抹隐匿极深的幽沉。
林峿此副神色，往日是从未出现过的，她轻声道：“当真什么呀？你且说出来。”
许是被方才那一掌扇懵了，南絮神色僵滞，愣在原地。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捂住脸，仍略带些许茫然地回神，满脸地不可置信。
仿佛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或是在美梦中被人吵醒，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难看无比。
南絮扬手指着林峿，柳眉倒竖，失声怒道：“孽畜！你当真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峿眸光一凛，轻轻一脚，将南絮踢翻在地：“哦？何出此言？我可清醒得很哪，自是知道做了什么，不劳费心。倒是你，整个仪山林氏传得沸沸扬扬，你哪能不知我本就是个疯子？若说现在才知晓，想来也说不过去吧。”
南絮怒而仰首，由于情绪波动过于剧烈，整个人都在微微颤动。
她面上青白交错，神情混乱不堪。茫然有之，惊疑有之，震怒有之，不甘有之，怨愤有之。嗫嚅半晌，她才想起仍以一种极尽屈辱的姿势半跪着。
下意识要起身，孰知却猛然发觉，似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制住了般，浑身受缚，动弹不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