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冬的晨曦来得晚,五更时分,仍是薄暮笼罩,灰蒙蒙一片。
林峿一炷香前自小憩中悠悠转醒,此刻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帐顶默默出神,思绪飘忽不定。
她此前一直处于半寐半醒的状态,睡得极不安稳。
再加之深夜回至宿房,勉强合衣躺下后,原身曾经被欺被辱的一幕幕盘旋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扰得她心猿意马,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些许困意袭来,这便致使林峿眼下浮现出两抹深重的乌青。
她神游了少顷,睡意全无,瞟了眼窗外的晦暗,干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
燃上九龙街烛长明灯,霎时映彻了整间宿房。
她顺手拉过一个蒲团盘腿坐下,单手支腮,盘算着接下来的规划。
长从计议,仪山林氏并非久留之地。不管怎么说,南絮有句话总归不假,在此地林峿是个遭尽唾弃人人可欺的存在。
与其如履薄冰举步维艰地留于此处,倒不如另寻一方容身之所,也好安顿下来调息休整,为日后行程作准备。
这时,几声微弱的声响拉回林峿的思绪。
门外立着个纤瘦俏影,屋内灯火通明,恰好能瞧清那个身影的一举一动。
那人似乎顿了顿,见屋内没有回应,便试探着再度轻轻叩门。
这敲门声又轻又小,不细听几乎难以察觉。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同样又细又小的声音:“林小姐,你醒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林峿便可断定这人身份了,正是膳房里那名唤作秋容的小家仆。
她犹豫了一瞬,便回应道:“嗯,方才刚醒,有什么事你进来说吧。”
见得应允,那人便推门而入,她踱进室内,兀自施了一礼,随后才起身,面上挂着浅浅忧色。
她知林峿不愿再回味膳房一事,对此便只字未提,转而道:“小姐,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秋容还是出去罢,时辰尚早,你再多休憩会。”
林峿瞥了眼一旁镜中的自己,眼底两团乌青深重,这样猛得一看,有些骇人。也难怪秋容会这般忧心了。
她弯了弯唇,摇头道:“不必——你不懂,这般便能够锤炼意志力,若欲成大事,总得做出些牺牲的。”
说话间,她用余光打量这名少女。初时于膳房中,她只顾与南絮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未瞧清这位长驻西院,时常伴原身左右的小家仆,这会看清了,心间陡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亲切。
少女看起来比林峿年纪还轻,正值豆蔻妙龄。瓜于脸蛋,下巴尖尖,青涩中带着股不谙世事的纯真,衣着虽陈旧得褪了色,却也难掩其骨中灵动。
若说偌大的仪山林氏有何人曾于原身有恩的话,那便只有这位秋容了。
原身的记忆中,仅她一人,从未对其恶语相向,报以拳脚。有的是三天两头的悄悄接济,敞开心扉的互相吐露心声。
两个同样不受待见的羸弱少女,如两根同样漂泊无依的浮萍,萍水相逢,却互相依偎。
见林峿出神良久,秋容误以为是疲乏所致,便更加笃定已见,忧色愈甚,坚持道:“小姐,你莫要说笑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哇,你还是早些歇下,秋容让那人择日再来——”
“什么人?”林峿灵敏地捕捉到了话中玄机,询问道。
秋容无奈地耸耸肩,坦言相告:“秋容此番前来,是因府邸外有一人自称是来寻小姐你的,我见那人面生,也不像是仪山附属世家的人,就擅自婉拒了,谁料他执意求见,说什么都不听,没办法,我这便只得过来征求小姐意见了。”
林峿闻言,眉梢微扬,颇有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这般闲情逸致,摸黑前来不说,还冒着风雪,光是这魄力,便足矣让她叹服上一阵子了。她侧目看向秋容:“此人可有自报家门?”
秋容想了想,摇头答道:“不曾。不过秋客记得,那人似乎提过一嘴,说是——”
她忽然顿住,状似踌躇,须臾,在林峿探寻目光的逼视下轻轻呼了口气,接道:“是小姐的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