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讲学内容冗长无比,偏偏还全都要考默写,几代修真家族的变迁,势力划分范围,名士名言,家族谱系……
听时如聆天书,默时卖身为奴。聂怀桑帮魏无羡抄了两遍《上义篇》,临考之前哀求道:“求求你啦魏兄,我今年是第三年来姑苏了,要是评级不过乙,我大哥真的会打断我的腿!什么辨别直旁系本家分家,咱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连自家的亲戚都扯不清楚,表了两层以外的就随口叔伯乱叫,谁还有多余的脑子去记别人家的!”
在这辛苦的既要抄书,又得听学的日子中,终于迎来了蓝启仁的默书考试。
然而小纸条漫天飞舞的后果,就是蓝忘机在试中突然杀出,抓住了几个作乱的头目。蓝启仁勃然大怒,飞书到各大家族告状。他心中恨极:原先这一帮世家子弟虽然都坐不住,但好歹没人起个先头,屁股都勉强贴住了小腿肚。可魏婴一来,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子们被他一怂恿撩拨,夜游的夜游,喝酒的唱酒,歪风邪气渐长。这个魏婴果然如他所料,实乃人间头号大害!
林峿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竟被判为主谋之一,许是不久前同魏无羡一起顶撞了蓝老头的缘故。
原本魏无羡还不以为意。不就是抄书,他从来不缺帮忙抄的人。谁知这次,聂怀桑道:“魏兄,我爱莫能助了,你自己慢慢熬吧。”
魏无羡道:“怎么?”
聂怀桑道:“老……蓝先生说了,这次《上义篇》和《礼则篇》一起抄。”
《礼则篇》乃是蓝氏家训十二篇里最繁冗的一篇,引据经典又臭又长,生僻字还奇多,抄一遍了无生趣,抄十遍即可立地飞升。聂怀桑道:“他还说了,受罚期间,不许旁人和你厮混,不许帮你代抄。”魏无羡奇道:“代抄不代抄,他怎么知道,难道他还能叫人盯着我抄不成?”
江澄道:“正是如此。〞
魏无羡道:“你说什么?〞
江澄道:“他让你每日不得外出,去蓝家的藏书间抄,顺便面壁思过一个月。自然有人盯着你,至于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
藏书阁内。
一面青席,一张木案,两盏烛台,三个人。一端正襟危坐,另一端,魏无羡已将《礼则篇》抄了十多页,头昏脑胀,心中无聊,弃笔透气,去看对面。
而坐于魏无羡身侧的林峿亦是无聊透顶,她翻了翻《礼则篇》,这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辛苦抄了这么久,手都要写断了,结果才抄了五分之一。她心中叫苦不迭。
那边忽地抛过来一个纸团,林峿顺势接住,有些惊讶地觑了眼抛纸团的人,那人笑嘻嘻地示意她打开看。上面的字写得龙飞凤舞:之前我们云梦有不少女孩子羡慕我能和蓝忘机一起听学受教,说是姑苏蓝氏代代美男子辈出,本代本家的双壁蓝氏兄弟更是非凡。虽然这蓝忘机是挺好看的,相貌仪态都挑不出毛病,只是真想让那些姑娘们都来亲眼看看,如果整天苦大仇深横眉冷对如丧老妣,脸再好看也救不了这个人。你说是吧?下面还画了个鬼脸,林峿很是赞同地回了几行字,随后偷偷抛了回去。
二人就这样完全忽略掉了蓝忘机的存在,传起了纸条。传得正高兴之际,从魏无羡那边抛来的纸团刚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还未落地,却在空中被一只白皙的手截住。
两人皆是心头一颤。
那头的蓝忘机面不改色地打开纸团看了一眼,满面冰霜,目光扫过二人,冷声道:“多抄一遍。”
见纸条传不成了,林峿安分下来抄书。但魏无羡此人,永远好景不长。
蓝忘机在重新誊抄蓝家藏书阁里年代久远,又不便为外人所观的古籍,落笔沉缓,字迹端正而有清骨。魏无羡忍不住脱口由衷赞叹道: “好字,上上品。”
林峿忍不住也凑上去,看了一眼,“哇”了声,心道:“果真是字如其人。”
蓝忘机不为所动。
魏无羡见此,忍不住把身子往前倾了些。
他是个很会找乐子的人,尤其擅长苦中作乐。既然传不成纸条了,那就只好玩蓝忘机了。他道:“忘机兄。”
蓝忘机岿然不动。
魏无羡道:“忘机。”
听若未闻。
魏无羡并未放弃,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他又道:“蓝湛!”
蓝忘机终于停笔,目光冷淡地抬头望他。魏无羡往后一躲,举手作防御状:你不用这样看我。叫你忘机你不答应,我才叫你名字的。你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叫我名字叫回来。”
蓝忘机道:“把腿放下去。”说完,目光转向林峿,无需言语,林峿立刻会意,立即端坐好。
魏无羡坐姿比林峿的更加不端,斜着身子,支着腿。见终于撩得蓝忘机开口,一阵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窃喜。他依言把腿放了下去,上身却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些,胳膊压在书案上,依旧是个不成体统的坐姿。他严肃地道:“蓝湛,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蓝忘机垂下眼帘,睫毛在如玉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魏无羡忙道:“别呀。说两句又不理人了。我要跟你认错,向你道歉。你看看我。”
顿了顿,魏无羡又道:“不看我?也行,那我自己说了。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不该翻墙,不该喝酒,不该跟你打架。可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挑衅你的。我真没看你家家规。江家的家规都是口头说说,根本没有写下来的。不然我肯定不会。〞
肯定不会当着你的面喝完那一坛天子笑,我惴怀里带回房去偷偷喝,天天喝,分给所有人喝。
“得亏蓝忘机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后半句话,不然不得气得吐血?哈哈哈……”林峿不动声色地看戏,心道。
魏无羡又道:“而且咱们讲讲道理,先打过来的人是谁?是你。你要是不先动手,咱们还能好好说话,说清楚咂。可人家打我,我是非还手不可的。这不能全怪我……”
林峿适时附和道:“是啊是啊,魏兄说得没错,蓝二公子你要是不先动手,他也不会出于正当防卫同你打起来啊,况且俗话不是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魏无羡看她一眼,嘻嘻而笑,又对蓝忘机道:“你看吧,有人认同我,我说得是不是很有道理?欸,蓝二公子,你在听没有?看我。蓝公子?〞他打了个响指,“蓝二哥哥赏个脸呗,看看我。”
蓝忘机眼也不抬,道:“多抄一遍。”
魏无羡身子登时一歪:“别这样,我错了嘛。”
蓝忘机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根本毫无悔过之心。”
魏无羡道:“我真的是真心跟你道歉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跪下说也行啊。”
蓝忘机搁了笔,魏无羡还以为他终于忍无可忍要揍自己了,正想嘻嘻抛个笑脸,却忽然发现上唇和下唇被粘住一般,笑不出来了。他脸色大变,奋力道:“唔?唔唔唔!”
蓝忘机闭目,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又是一派平静神色,重新执笔,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林峿此刻可以说是满腹牢骚,但奈何被禁了言,只得偷偷地瞪蓝忘机,边在内心愤愤道:“蓝忘机这个古板程度,丝毫不输蓝启仁!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吃了一亏,长了一智,默默抄起家规。但魏无羡安静不了,抄了张纸,笔走如飞,把纸扔了过去。蓝忘机看了一眼,道:“无聊。”揉作一团扔了。魏无羡气得在席子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又重新写了一张,拍到蓝忘机面前,又被揉作一团,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