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的茉莉落了片花瓣,正好飘在摊开的书页上。织织趴在桌上,指尖划过"离婚协议书"几个铅字,纸页被汗浸湿了一角——这是她从旧书市淘来的凡人故事集,讲的都是柴米油盐里的离合,没有一个结尾写着"幸福美满"。
"原来在凡人里,也没有什么圆满的婚姻。"她喃喃自语,翻到某篇里写孩子抱着父母的腿哭,眼泪把作业本泡得发皱时,指尖猛地顿住。心口像被针扎了下,疼得她吸了口气——书里的孩子是受伤的,她梦里那两个被吸死的孩子,又何尝不是?
桌上还堆着几本翻旧的书,有讲友情的,说两个书生共住破庙,分半块饼也笑得开怀;有说亲情的,写老母亲半夜缝衣,针脚歪了也不肯停。唯独讲爱情的篇章,字里行间都绕着"骗"字——骗姑娘家产的公子,骗书生真心的戏子,连那些海誓山盟,最后都成了撕破脸时的笑话。
"只有亲情和友情是真的..."织织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得发颤,"爱情就是欺骗。"
有人说要用一辈子换婚姻?那不是承诺,是束缚。像她被锁在柴房时的锁链,像杨婵被压在华山下的巨石——她忽然想起刚才翻到的那本蓝皮小册子,封面上没写名字,只在最后一页看见"杨婵记"三个字。
那是本日记,纸页黄得发脆,字里都带着泪渍。杨婵写她初见刘彦昌时,他举着支桃花笑,说要护她一辈子;写沉香出生时,她抱着孩子数手指,觉得天上的云都软了;可后来呢?后来她被压在华山下,听路过的仙童说,刘彦昌续了弦,对着新妻的孩子笑,和当年对她笑时一个模样。
"原来不是我一个。"织织抓起那本日记,指节捏得发白,纸页边缘被攥出了褶皱,"刘彦昌、牛郎,你们这帮疯子!"
她想起杨婵在日记里写"沉香哭着要娘,我在山下听着,心都被剜成了碎块";想起自己被锁在柴房时,那两个小小的白影凑过来,细声喊"娘,冷"。一样的痴心错付,一样的为了孩子熬碎了骨头——
"杨婵为了刘沉香受了多少苦?"织织猛地把日记拍在桌上,声响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我为了这两个孩子受了多少苦?"
为了护着他们,她把神力渡出去,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为了不伤到他们的父亲,她忍着被囚的疼,看着妖怪附在他身上作恶;到最后呢?孩子成了吸她法力的厉鬼,他成了拿剪刀刺她的疯子,只有她困在这千年的执念里,连说句疼都被当成疯话。
桌上的书还摊着,某页里写"痴心女子负心汉",墨迹被眼泪晕开,模糊了字迹。织织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声又涩又哑,震得桌上的笔都滚到了地上。
原来仙凡都一样。
只要动了情,信了"一辈子"的鬼话,就活该被捆着、熬着、疼着。
窗外的天暗了,牛郎回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织织赶紧把书合上,塞进桌下的箱子里——不能让他看见。他要是知道她懂了这么多,说不定会把这些书全烧了,就像当年锁起她的织机一样。
门被推开时,他手里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织织,今天炖了山药汤。"他笑盈盈地走过来,眼里的温和看着那么真。
织织抬头对他笑了笑,粉裙子下的手却悄悄攥紧了——她记得杨婵日记的最后一句是"若有来生,不做仙,不遇他,只守着沉香,过几天安稳日子"。
可她不想等来生了。
她要现在就走,带着那些书里的道理,带着杨婵没说出口的恨,从这"一辈子"的束缚里,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