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光未亮,雪庐檐角残雨犹滴。
沈星河披衣起身,推开支摘窗,潮湿的风裹着梨花香扑面而来。
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像在嗅一味药,也像在嗅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小童“姑娘,热水备好了。”
青衣小童阿九端着铜盆进来,盆沿漂着几片梨花瓣,热气氤氲。
沈星河颔首,指尖探了探水温,偏头问。
沈星河“宗主昨夜歇得可好?”
阿九挠挠头。
小童“后半夜又咳了两回,不过没惊动旁人,自己捂了帕子。”
沈星河“嗯”了一声,心里记下。
她净面束发,换上一身便于行走的窄袖青衫,腰间悬一只小小药囊,推门往正屋去。
檐下长灯未熄,灯芯在风里摇晃,投下一片昏黄。
梅长苏披着狐裘,正伏案写字,听见脚步声,并不抬头。
梅长苏“起得倒早。”
嗓音低哑,像被雨泡过。
沈星河行至案前,目光掠过纸面。
是写给南境穆王府的回信,寥寥数语,笔力却遒劲。
“郡主美意,长苏代义妹心领。雪庐虽陋,尚可栖身,不敢叨扰。”
沈星河垂眸,掩去一闪而逝的情绪。
沈星河“宗主回信,倒像是怕我跑了。”
梅长苏终于抬眼,眼底血丝未褪,却带三分笑意。
梅长苏“霓凰的脾气,留不住你三日。与其让你为难,不若我先行婉拒。”
沈星河不语,只伸手按在他腕上。
指尖下的脉息虚浮急促,如断线风筝,随时会一头栽下。
她眉心微蹙,从袖中取出一只羊脂玉瓶,倒出三粒朱红药丸,递到他唇边。
沈星河“辰时前服下,压一压咳。”
梅长苏含了药,舌尖尝到微苦回甘,像极了他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味道。
梅长苏“今日要出门?”
沈星河“嗯。”
沈星河替他整理狐裘系带。
梅长苏“去一趟西市,配几味药。”
梅长苏顿了顿。
梅长苏“我遣人陪你去。”
沈星河“不必。”
少女嗓音温软,却不容拒绝。
沈星河“雪庐近日被人盯得紧,宗主的人一动,尾巴更多。”
她抬眼,眸光澄澈。
沈星河“我有法子脱身。”
辰时三刻,金陵西市。
天色阴沉,雨意未散,街市却早热闹起来。
沈星河戴着帷帽,帽檐垂下的轻纱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颌,白得像雪。
她停在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药铺前,指尖轻叩柜台。
沈星河“掌柜,我要雪上一枝蒿、七星海螵蛸、十年以上的赤灵芝……另加一钱龙涎香。”
掌柜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闻言抬眼,目光在她腰间悬的玉牌上一掠,神色顿时恭敬。
掌柜“姑娘稍等,老朽亲自去取。”
片刻后,药包递到她手里,掌柜的压低声音。
掌柜“东街尾,有人跟了姑娘一路。”
沈星河接过药包,指尖在柜台上轻轻一点。
沈星河“多谢。”
她转身出门,并未回雪庐,反而拐进一条僻静小巷。
巷尾,一辆青布马车静静候着,车辕上悬着穆王府的徽记。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穆霓凰未着戎装,只穿一袭月白劲装,墨发高束,眉眼凌厉,却在看见沈星河的一瞬,冰雪消融。
霓凰“星衍。”
沈星河脚步微顿,帷帽下的唇角轻轻弯起。
沈星河“霓凰姐姐。”
霓凰伸手,一把将她拉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头的风雨。
车内铺着软毯,小几上摆着热腾腾的桂花糕与碧粳粥。
霓凰握住她的手,掌心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温度滚烫。
霓凰“昨日我送信至雪庐,梅长苏竟说你不宜搬动,我气得险些提枪上门抢人。”
沈星河任她握着,嗓音温软。
沈星河“宗主也是为我好。雪庐近日不太平,我若住进穆王府,反倒连累姐姐。”
霓凰冷哼。
霓凰“怕什么?我穆王府的刀,早想会一会誉王养的狗。”
话虽狠,手上却极轻地拨开她帷帽的纱帘,露出少女完整的面容。
眉如远山,眸若春水,唇色淡而柔软,像一朵将开未开的白梨花。
霓凰的指尖微颤,半晌,低声道。
霓凰“你长大了,越来越像……”
像谁,她没说出口。
沈星河却知道。
像林殊的妹妹,像那个本该在南境长大、却死在梅岭雪夜里的“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