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缩在运煤火车的闷罐车厢角落,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他裹紧那件打了三层补丁的棉袄,指节冻得发僵,却死死攥着怀里的布包——里面是妹妹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烤红薯,现在早冻成了硬疙瘩,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车厢外传来关东军士兵的呵斥声,夹杂着铁轨碾压的哐当巨响,震得人牙根发酸。三天前,他在方正县的村子里躲关东军“清乡”,亲眼看见穿黄呢子大衣的兵把村民往马车上赶,妹妹因为咳得厉害,被一枪托砸在胸口,没等他扑过去,就没了气。后来他混在运粮队里逃出来,本想往苏联方向跑,却不知怎么被裹进了这列往北边开的火车,同车厢的还有十几个和他一样的流民,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只剩麻木。
“哐当——”火车猛地刹车,李默怀里的布包差点掉在地上。车厢门被粗暴地拉开,寒风裹着雪灌进来,两个戴皮帽的士兵端着枪站在门口,靴底碾过积雪的声音格外刺耳。
“都下来!快点!”士兵用枪托敲着车厢板,日语混着生硬的中文,“动作慢的,直接扔雪地里!”
流民们不敢耽搁,互相搀扶着往车下挪。李默最后一个下车,脚刚沾地就打了个趔趄——雪没到小腿肚,冷意顺着裤脚往上钻,像无数根细针在扎肉。他抬头望了望,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建筑,矮矮的平房连成排,屋顶插着的太阳旗在风雪里歪歪斜斜,墙头上缠着带刺的铁丝网,远处还能看见高耸的烟囱,却没冒一丝烟,像根冰冷的铁柱子。
“排队!男女分开!”另一个士兵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登记簿,目光扫过流民们,像在打量牲口,“姓名,籍贯,有没有传染病?”
李默的心揪了一下。他听逃出来的人说过,北边有日本人的“特别营地”,进去的人就没再出来过。他想往后退,却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直接撞到了前面的老汉身上。
“问你呢!哑巴了?”士兵的枪托顶在了他的腰上,冰凉的金属硌得他生疼。
“李……李默。”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方正县的,没病。”
士兵低头在登记簿上划了两笔,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停在他怀里的布包上:“里面是什么?”
“没……没什么,是……是干粮。”李默把布包攥得更紧了,那是妹妹唯一的念想,他死也不能丢。
士兵伸手就要抢,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喝止:“清水君,别耽误时间,司令官还等着清点人数。”
李默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脸色比地上的雪还白,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眼神扫过他时,没有任何温度,像在看一件物品。
叫清水的士兵撇了撇嘴,收回了手,对着李默踹了一脚:“赶紧排队!”
李默踉跄着站好,跟着队伍往平房那边走。雪还在下,落在他的脸上,化了又冻,疼得厉害。他回头望了一眼,火车已经开始往后退,铁轨上的积雪被车轮碾成了黑水,远处的村庄早就看不见了,只有这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营地,像个巨大的囚笼,等着他们这些人走进去。
走在前面的老汉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流了出来。一个士兵走过去,二话不说,直接用枪托砸在了老汉的后脑勺上。老汉闷哼一声,倒在雪地里,鲜血很快渗了出来,染红了周围的白雪。
没人敢说话,甚至没人敢多看一眼。流民们低着头,脚步更快了,雪地里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和士兵的呵斥声。
李默的牙齿开始打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怕。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硬疙瘩硌着掌心,像是妹妹在提醒他——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可他不知道,这片寒土上,活下去,有时比死更难。
白大褂男人站在营地门口,看着队伍走进平房,低头在文件夹上写下一行字:“第七批‘原木’,共17人,已入营。”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烟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雪地里结的冰花,冷得让人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