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黎苏苏没有再贸然去找澹台烬。
她需要信息,需要重新评估这个完全偏离她预知的“过去”。
她凭借着原主残存的、混乱不堪的记忆,以及旁敲侧击地从侍女春桃那里套话,勉强拼凑出一些情况。
叶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府内事务由祖母和叶夕雾的母亲(现已病故)的娘家姨母掌管。叶夕雾因是嫡女,又自幼娇惯,在府中横行霸道,尤其是对那个寄人篱下、沉默寡言的质子夫君澹台烬,更是动辄打骂羞辱,视若猪狗。
而叶知禾,就像一抹安静的影子。她不住在主院,而是在府邸一角辟出的小药圃旁有个独立小院。她深居简出,平日里不是照料草药,就是看书习医,几乎不参与府中任何纷争。也正因如此,她数次对澹台烬悄无声息的援手,才未被旁人察觉。
黎苏苏越了解,心就越沉。原主留下的烂摊子比她想象的更糟。她顶着这张脸,无论做什么,在澹台烬那里初始好感度都是负无穷。
而叶知禾,则像一块温润的玉石,早已在澹台烬冰封的世界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坚不可摧。
硬闯不行,必须智取。
黎苏苏决定改变策略。她不再试图直接接近澹台烬,而是将目标先转向了叶知禾。
这日天气稍霁,积雪未化。黎苏苏凭着记忆,找到了府邸偏隅那个带着药草清香的小院。院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看到叶知禾正坐在院中石凳上,面前摊着几本医书,她正对照着挑选簸箕里的药材,神情专注。
听到动静,叶知禾抬起头,见到是黎苏苏,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放下手中的药草,起身温和道:“夕雾妹妹?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她的态度自然得体,仿佛几天前雪地里那场尴尬的冲突从未发生。
黎苏苏走进小院,深吸了一口清苦的药香,感觉心中的焦躁都被抚平了几分。她学着原主可能的样子,微微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刻意:“闲着无聊,到处走走。你这里……倒是清静。”
叶知禾浅浅一笑,并未在意她话语里那点残余的骄纵:“妹妹若是喜欢,随时可以来坐坐。”她说着,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黎苏苏的手,“天气寒冷,妹妹的手有些冻伤了,我刚好调制了些冻疮膏,效果尚可,妹妹若不嫌弃,可以拿去用。”
她转身从屋内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盒,递了过来。
黎苏苏一愣。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手上有冻伤。叶知禾的观察力竟如此细致,而且这份善意来得自然而然,毫无施舍之感。
这是一个突破口。
黎苏苏接过玉盒,指尖触及温润的玉石,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冒险试探。她抬起眼,看向叶知禾,声音压低了些:“堂姐……你为何对他那么好?”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澹台烬。
叶知禾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这个问题,微微一怔。她沉默了片刻,重新坐回石凳上,目光落在那些晒干的草药上,声音轻缓:“他……很可怜。在这府里,无人真心待他。我虽力薄,但懂些医术,见到了,便无法视而不见。”
她的理由简单而纯粹,带着一种悲悯的力量。
“可怜?”黎苏苏咀嚼着这个词。未来的魔神,需要可怜吗?可她看着叶知禾清澈的眼眸,知道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在她眼里,澹台烬首先不是一个未来的威胁,而是一个正在受苦的人。
“可是……我以前那样对他,”黎苏苏艰难地开口,扮演着一种幡然醒悟的愧疚,“他定然恨极了我。”
叶知禾看向她,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审视:“妹妹近日,似乎确实与往日不同了。”
黎苏苏心中一跳,面上却努力维持着懊悔:“或许是死里逃生,想通了些事吧。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弥补。”她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无措。
叶知禾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最终,她轻声道:“若妹妹真心想改,时间会证明一切。至于他……他的心防很重,并非一日之寒。妹妹若有心,或可从此处着手。”
她说着,从药材堆里挑出几样,又写下一张方子:“这是驱寒固本的药浴方子。他体质阴寒,旧伤累累,冬日尤为难熬。妹妹若愿意,可让人备好送去,只说是府中惯例即可,不必提我。”
黎苏苏接过方子,心中五味杂陈。叶知禾的善良和通透,让她既看到了希望,又感到一种深刻的惭愧。她是在利用这份善良。
“多谢堂姐。”黎苏苏真心实意地道谢。
“不必言谢。”叶知禾笑了笑,“能少些苦痛,总是好的。”
离开叶知禾的小院,黎苏苏捏紧了手中的药方和冻疮膏。
她找到了破局的方向——通过叶知禾。至少,先缓和关系,消除最大的敌意。
她立刻吩咐春桃,按照方子准备药浴所需的一切,并以二小姐的名义送去澹台烬的住处,只说是看天气严寒,府中给的份例。
破败小院内。
澹台烬看着下人抬进来的浴桶和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热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二小姐吩咐了,让您好好泡泡,驱驱寒气。”领头的婆子语气算不上恭敬,但也没有往日的刻薄。
澹台烬的目光掠过那些药材。他一眼就认出了几味熟悉的东西——那是叶知禾常用的。叶夕雾?她会有这份好心?
他几乎瞬间就断定,这又是叶知禾的手笔。而叶夕雾,不过是冒名顶替,或许还想借此施恩于他,玩什么新把戏。
冰冷的讥讽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但他没有拒绝。
他屏退了下人,脱下破烂的衣衫,将自己浸入滚烫的药液之中。灼热的温度烫得他皮肤发红,药力顺着张开的毛孔钻入四肢百骸,驱散着积年累月的寒意,缓和着陈年旧伤的隐痛。
他闭上眼,靠在桶沿。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苍白的脸。
他知道这温暖来自何处。不是那个突然变得古怪的叶夕雾,而是那个总是安静地、一次又一次将他从冰雪和死亡边缘拉回来的青衣少女。
只有她。
也只会是她。
他蜷缩起身体,将半张脸埋进热水里,像一头孤独的幼兽,在无人可见的短暂时刻,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偷来的、唯一的暖意。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远处廊柱后、悄悄观察的黎苏苏看在眼里。
她看到他接受了药浴,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种紧绷的敌意似乎减弱了些许。
计划初步奏效了。
可不知为何,看着他沉浸在或许被他误认为是“叶知禾”给予的温暖中时,黎苏苏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她仿佛一个卑劣的窃贼,偷窃着别人的善意,伪装成自己的,去接近一个心有所属的目标。
这场救世之旅,从第一步起,就充满了谎言和利用。
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又开始零星飘落。
前路漫长,且遍布荆棘。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