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之事后,黎苏苏明显感觉到,澹台烬看她时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敌意,稍微淡化了一些。虽然依旧冰冷疏离,但至少不再是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的状态。
这微小的进展让黎苏苏稍感安慰,却也让她更加焦虑。因为她清楚,这份“进展”是建立在误会之上的——他以为那份善意源自叶知禾,而她只是个传声筒甚至冒名者。
她必须做点什么,真正以“叶夕雾”的身份,在他那里留下一点不一样的痕迹。
机会很快来了。
盛都冬日有一习俗,各家会施粥赠药,以示积德行善。叶家作为武将世家,自然也少不了这番举动。往年这事都是叶老夫人主持,叶夕雾从不过问,甚至嫌弃吵闹。
这一次,黎苏苏主动向祖母提出,想帮忙打理施药棚。
叶老夫人惊讶于孙女的转变,只当她是大病初愈转了性子,乐得她做些积福的事,便欣然应允。
黎苏苏特意去找了叶知禾,坦言自己不懂药材,请她帮忙把关。叶知禾自是应下,细心挑选了驱寒保暖、药性温和的药材配方。
施药当日,叶家棚前排起了长队。黎苏苏褪去锦衣华服,换上一身素净棉裙,学着叶知禾的样子,亲自为前来讨药的百姓盛药、分发。她动作还有些生疏,但态度恳切,毫无往日骄纵之气。
叶知禾则在旁安静地核对药材,偶尔轻声指点黎苏苏几句。两人一明一暗,配合倒也默契。
黎苏苏忙碌间隙,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去搜寻那个身影。她知道,按照往年惯例,府中下人,包括地位最低的澹台烬,也会被派来帮忙维持秩序或是干些杂活。
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他。
澹台烬穿着单薄的下人服饰,正沉默地将一捆捆柴火搬到灶台旁。寒风将他墨色的发丝吹得微乱,脸颊冻得有些发青,但他依旧脊背挺直,神情漠然,仿佛周遭的喧嚣和寒冷都与他无关。
黎苏苏的心揪了一下。她盛了满满一碗滚烫的药茶,对叶知禾道:“堂姐,你看着这里,我去去就回。”
她端著碗,穿过人群,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几个原本想指使他干别的活的家丁,似乎也被他无形中的气场慑住,讪讪地走开了。
黎苏苏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将碗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天冷,喝碗药茶暖暖身子吧。”
澹台烬搬柴的动作顿住。他缓缓直起身,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她,又掠过她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药茶,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说话。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黎苏苏的手举在半空,有些尴尬,周围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目光投来。她硬着头皮,又往前递了递:“是驱寒的,没毒。我看你脸色不好……”
“不必。”澹台烬终于开口,声音比这冬日寒风更冷。他绕过她,准备继续去搬柴。
黎苏苏一时情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刹那,澹台烬猛地侧身避开,动作快得惊人。他看向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警惕和厌恶,仿佛被她碰到是什么极其恶心的事情。
“别碰我。”他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黎苏苏的手僵在半空,碗里的药茶因为她突然的动作晃了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一股难言的屈辱和委屈涌上心头,伴随着任务艰难的绝望。
她只是想示好,只是想改变一点点……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叶知禾的注意。她快步走来,看到僵持的两人,以及黎苏苏烫红的手,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她先是轻轻拉过黎苏苏的手,看了一眼,温声道:“快去用冷水冲一下。”然后,她转向澹台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赞同的轻微摇头:“烬公子,妹妹也是一片好意。”
澹台烬看到叶知禾,周身凌厉的气息微不可查地收敛了一些,但他抿紧唇,依旧沉默,显然并不认错。
叶知禾轻轻叹了口气,从黎苏苏手中接过那碗已经洒了一半的药茶,递向澹台烬,声音放缓了些:“天气严寒,身子要紧。喝了它,好吗?”
奇迹般的,那凝固的冰雕仿佛被注入了生机。
澹台烬看了看叶知禾,又看了看那碗药茶,沉默地接了过去,仰头,几口便将微烫的药茶饮尽。然后将空碗递还给叶知禾,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黎苏苏一眼。
“多谢。”他对叶知禾低声道,然后转身继续去搬柴,仿佛刚才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黎苏苏站在原地,手背上的刺痛远远不及心中的刺痛来得猛烈。
她看着澹台烬对叶知禾近乎驯从的反应,再看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排斥,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她所有的努力,在叶知禾一句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叶知禾拉着她去用冷水冲手,又给她涂上药膏,柔声安慰:“他性子便是如此,戒备心重,妹妹别往心里去。”
黎苏苏低着头,看着自己被妥善处理的手背,声音有些发哑:“……我知道。谢谢堂姐。”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他戒备心重,知道他只信叶知禾。
可她以为,只要她努力,总能一点点撬开那坚冰。
今日她才明白,那坚冰并非无主之物。它的内核早已被另一道温暖的光照亮并占据。她的靠近,非但无法融化冰层,反而只会让那冰反射出更冷硬的光泽,将她推得更远。
心壑难平。
她与他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个叶夕雾的过去,更是一个叶知禾的现在。
回去的路上,黎苏苏异常沉默。
叶知禾看了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道:“改变非一日之功,妹妹……循序渐进便好。”
黎苏苏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叶知禾是好意。但这份好意,此刻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狼狈和失败。
夜间,黎苏苏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手中摩挲着那枚冰冷的过去镜。
镜中映不出未来,只映出她此刻迷茫而坚定的脸。
“澹台烬……”她低声自语,仿佛在对着虚空中的那个未来魔神宣战,“无论你心里有谁,无论有多难……我必须做到。”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软的不行,或许该换个方式了。她不能总指望通过叶知禾来迂回。
她需要更直接地介入他的生活,哪怕是以一种他厌恶的方式。她需要让他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哪怕是以敌人的身份。
只有先让他将她视为一个必须正视的、平等的、甚至具有威胁的对手,而不是一个可以完全忽略的、带着原罪的陌生人,或许……才有一丝扭转局面的可能。
这条路注定更加艰难,甚至可能遍体鳞伤。
但她没有退路。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