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是在剥毛豆时听见门铃声的。
六月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厨房，他踮脚从窗台探出头，看见楼下站着个穿米色套装的女人——是母亲。她手里提着个竹编礼盒，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翘起，正抬头往楼上望。
“小砚！”母亲的声音穿过纱窗，“承砚在家吗？”
顾砚之的手一抖，毛豆“哗啦啦”掉进竹篮。他慌忙擦了擦手，转身往玄关跑，却在楼梯口撞进顾承砚怀里。
“哥哥。”他仰头，看见顾承砚正低头看他，耳尖泛着红——是刚才在阳台帮他晒被子时晒的。
“妈妈来了。”顾砚之拽了拽他的袖子，“在楼下。”
顾承砚的身体顿了顿。他接过弟弟手里的毛豆篮，指腹蹭过篮沿的毛刺：“我去开门。”
“我和你一起。”顾砚之跟着他下楼，路过玄关镜时，瞥见自己发顶的呆毛翘得老高，伸手压了压。顾承砚低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帮他理了理：“这样就好了。”
门开的瞬间，母亲的脸出现在光影里。她上下打量着两人，目光在顾承砚晒红的脖颈上多停了两秒，嘴角却挂着笑：“承砚来啦？小砚说你最近忙，我刚好路过，给你们带了点土鸡蛋。”
“妈。”顾承砚接过礼盒，声音礼貌却疏离，“进来坐。”
顾砚之跟着母亲进屋，把她的帆布包放在沙发上。母亲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茶几上摊开的数学卷子，又落在阳台的茉莉花上——那是王奶奶早上送来的，此刻开得正好，香气裹着阳光漫过来。
“小砚最近学习怎么样？”母亲坐进沙发，把保温杯放在茶几上，“上次家长会，你们班主任说他数学退步了。”
“没有。”顾砚之立刻反驳，“我数学考了班级前十！”
顾承砚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刚泡的茶：“阿砚最近在补竞赛题，可能时间分配得不太好。”他递茶给母亲，“妈，您喝。”
母亲接过茶杯，指尖触到顾承砚的手背——凉丝丝的，像小时候给她端凉白开的温度。她垂下眼，声音放软了些：“承砚啊，你工作也忙，小砚这孩子，从小就黏人。你们兄弟俩住一起，我本来是放心的……”
顾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母亲对面，伸手握住她的手：“妈，我和哥哥很好。”
“好是好。”母亲抽回手，从包里抽出张请柬，“但你哥都二十五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顾砚之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见请柬上印着“张氏集团千金 张晚晴”的名字，烫金的字体刺得眼睛发疼。
“妈……”顾承砚的声音哑了。
“这孩子我见过。”母亲把请柬推到顾承砚面前，“长相端正，家世清白，对你的事业也有帮助。”她抬头看向顾砚之，语气软下来，“小砚，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
顾砚之的喉咙发紧。他想起上周在超市，母亲拉着张晚晴的手说“这姑娘会做饭，脾气好”，转头却对他说“你哥要是娶了她，咱们家就能进商圈了”。
“妈。”他拽了拽母亲的袖子，“我和哥哥约好要一起住到老的。”
“胡闹！”母亲拍了下沙发扶手，“你们是兄弟，怎么能……”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顾承砚泛红的眼尾，语气缓和了些，“小砚，你还小，不懂这些。你哥是哥哥，他是男人，要承担责任的。”
顾砚之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顾承砚昨晚改方案到凌晨三点，想起他偷偷给自己盖被子时压出的黑眼圈，想起母亲电话里那句“要么结婚，要么别认我这个儿子”。
“妈。”他站起来，声音发抖，“我和哥哥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母亲冷笑，“你们才多大？小砚，你从小就爱黏着你哥，妈以为是你不懂事。可现在……”她指着顾承砚，“他连相亲都不肯去，是不是被你带坏了？”
顾承砚的手攥得发白。他上前一步，把顾砚之护在身后：“妈，阿砚没有错。是我不想娶别人。”
“你！”母亲的脸涨得通红，“我是你妈！我说的话你必须听！”
“妈。”顾砚之从后面抱住顾承砚的腰，“我们没有错。”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只是想和彼此在一起。”
母亲的身子僵了僵。她望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天——顾承砚发着高烧，顾砚之才七岁，攥着他的手在床头哭，说“哥哥别怕，我给你唱首歌”。
那时候的他们，多小啊。
“小砚。”母亲的声音软下来，“你先回房间。”
顾砚之没动。他抬头时，眼泪砸在顾承砚后背：“哥哥，你别怕。”
顾承砚低头看他，喉结动了动：“阿砚，去房间。”
顾砚之咬着唇摇头。他想起顾承砚昨天说的话：“要是妈逼得太紧，我们就搬出去。”可此刻，他想留在哥哥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替他挡住所有的风雨。
“妈。”他擦了擦眼泪，“我们真的很相爱。哥哥对我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母亲沉默了。她望着顾承砚泛红的眼尾，想起他昨天凌晨发的消息：“小砚今天又给我煮了醒酒汤，手被烫红了还笑着说‘哥哥没事’。”
“承砚。”母亲轻声喊，“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
“我是。”顾承砚打断她，“我喜欢阿砚，从他七岁那年就开始了。”
顾砚之的呼吸一滞。他没想到哥哥会当着母亲的面承认。
母亲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站起身，抓起沙发上的请柬：“我走了。”
“妈。”顾砚之追上去，“你别生气。”
“别跟着我！”母亲甩开他的手，“顾承砚，你给我好好想想！”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顾砚之，“小砚，你……”她哽了哽，“你要是敢跟他一起犯浑，就别认我这个妈！”
门“砰”地关上时，顾砚之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靠在门框上，听见母亲的脚步声渐远，才缓缓滑坐在地。
顾承砚蹲下来，把他抱进怀里。顾砚之把脸埋在他颈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傻阿砚。”顾承砚吻了吻他的发顶，“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摸出纸巾，轻轻擦去弟弟脸上的眼泪，“是我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顾砚之摇着头，攥住他的衬衫：“不怪你。是我……是我让你为难了。”
顾承砚把他抱得更紧：“不，是我该早点告诉你。”他低头吻了吻弟弟的额头，“阿砚，我没想过瞒你。只是……怕你害怕。”
“我不怕。”顾砚之仰头看他，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顾承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揉了一下，疼得发颤。他低头吻了吻弟弟的嘴角：“阿砚，等我。”
“等什么？”
“等我解决这件事。”顾承砚说，“等我让你妈妈点头。”
顾砚之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我相信哥哥。”
下午的阳光透过纱窗洒进来时，顾砚之正坐在沙发上剥石榴。
顾承砚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刚煮好的醒酒汤——是母亲上次夸“味道好”的那个配方。他把汤放在茶几上，坐到弟弟身边：“饿不饿？我去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不饿。”顾砚之把剥好的石榴塞进他手里，“哥哥吃。”
顾承砚捏着石榴籽，突然说：“妈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顾砚之拽了拽他的袖子，“哥哥，我们去买戒指好不好？”
顾承砚的手顿了顿：“买戒指？”
“嗯！”顾砚之眼睛亮起来，“等我们攒够钱，就买对一样的戒指。哥哥戴左手，我戴右手，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
“阿砚。”顾承砚打断他，“我们还小。”
“不小了！”顾砚之急得跺脚，“我都二十岁了！哥哥都二十五了！”
顾承砚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好好，等周末，我们去挑戒指。”
顾砚之立刻笑了，把石榴籽一颗一颗塞进他嘴里：“哥哥要说话算话！”
顾承砚含着石榴籽，甜津津的味道漫开。他望着弟弟发顶的呆毛，想起母亲临走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愤怒，有不解，却也有一丝动摇。
或许，时间会证明一切。
傍晚的菜市场飘着烟火气。
顾砚之挎着顾承砚的胳膊，踮脚挑土豆：“要选圆的，这样的面多。”
顾承砚任由他摆弄，目光落在菜摊边的广告牌上——“今日特价：新鲜草莓，五元一盒”。他突然停下脚步：“阿砚，我们买草莓吧？”
“好啊！”顾砚之眼睛发亮，“买两盒，一盒做蛋糕，一盒直接吃！”
两人拎着草莓往家走时，顾砚之的手机响了。是王奶奶发来的视频：“小砚啊，你哥在家吗？我这有盆月季，开得可艳了，给你们送过去。”
“奶奶！”顾砚之接起视频，“我们在买草莓呢，等会给你送去！”
挂了视频，顾承砚笑着说：“王奶奶又送花。”
“奶奶喜欢我们。”顾砚之把草莓塞进他怀里，“哥哥，等我们搬出去，奶奶肯定天天来给我们做饭。”
顾承砚应着，目光落在路边的奶茶店上。他想起上周弟弟说“想喝杨枝甘露”，却因为要省钱没买。
“阿砚。”他停下脚步，“我们去买奶茶好不好？”
“现在？”顾砚之愣住，“可是草莓要放坏了。”
“买了放冰箱。”顾承砚捏了捏他的手，“阿砚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顾砚之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他拽着顾承砚跑进奶茶店，点完单后踮脚看他：“哥哥要喝什么？”
“和你一样。”顾承砚笑着说。
顾砚之对着菜单念：“杨枝甘露，少糖，加西柚，加椰果……”他转头时，看见顾承砚正盯着玻璃橱窗里的情侣杯发呆——粉色的杯子上印着“永远爱你”，蓝色的印着“永远被爱”。
“哥哥。”他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们买这对杯子好不好？”
顾承砚回过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
顾砚之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拿起杯子比划：“哥哥用蓝色的，我用粉色的！”
店员笑着说：“小情侣真甜蜜。”
顾砚之的脸瞬间红透。他把杯子塞进顾承砚手里：“才不是情侣！”
顾承砚却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望着弟弟发顶的呆毛，想起母亲今天的话，想起刚才在奶茶店的“小情侣”称呼，突然觉得，或许“永远”并没有那么远。
晚上八点，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顾砚之蜷在顾承砚怀里，手里捧着杨枝甘露，吸管咬得湿漉漉的。屏幕上放着《罗马假日》，赫本的声音轻轻响起：“要么精彩活一天，要么平庸过一生。”
顾承砚低头看他，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嘴角：“阿砚，我们选哪一种？”
“选精彩活一天。”顾砚之仰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和哥哥一起。”
顾承砚的呼吸乱了。他低头吻住弟弟的唇，舌尖轻轻扫过他的上颚。顾砚之呜咽一声，环住他的脖子回应。
电影还在继续，可他们的世界里只剩彼此的心跳声。
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落在茶几上的草莓盒上。顾砚之摸出颗草莓，塞进顾承砚嘴里：“哥哥，甜吗？”
“甜。”顾承砚含着草莓，目光落在弟弟泛红的耳尖上，“比杨枝甘露还甜。”
顾砚之笑了，又塞了颗进去：“那哥哥要每天都吃。”
“好。”顾承砚应着，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只要阿砚愿意。”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吹得茉莉花的香气漫进来。顾砚之望着哥哥眼底的温柔，突然想起春天时埋下的时间胶囊。
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打开它，看着里面的照片和糖纸，笑着说：“看，我们当年多勇敢。”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牵着手，走下去。
深夜，顾砚之躺在顾承砚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
“哥哥。”他轻声喊。
“嗯？”
“要是……要是妈妈永远不会同意，我们怎么办？”
顾承砚的手顿了顿，随即收紧：“那我们就搬出去。”
“搬出去？”
“嗯。”顾承砚摸了摸他的头，“找个有阳台的房子，种满草莓，养只猫，再买个大烤箱。”
“还要……”顾砚之掰着手指头数，“买粉色的杯子和蓝色的杯子，每天一起喝奶茶。”
“对。”顾承砚笑了，“还要在阳台挂串星星灯，晚上一起看电影。”
顾砚之的眼睛亮起来：“还要……”
“还要什么？”
“还要和你一起，活到一百岁。”顾砚之认真地说，“然后坐在摇椅上，给孙子孙女讲我们的故事。”
顾承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疼。他低头吻了吻弟弟的发顶：“好，我们拉钩。”
两人的小拇指勾住，像小时候那样。
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顾砚之望着哥哥的侧脸，突然觉得，就算未来有再大的风雨，只要牵着手，就一定能走过去。
因为他是他的哥哥，也是他要共度余生的人。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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