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门特有的接引铃声,清脆却又空洞,如同索命的梵音,穿透浓稠的雾霭,在山谷间反复回荡,越来越近。韩渔死死攥着怀中那面滚烫的铜镜,镜缘冰冷的饕餮纹路硌入掌心,传来一阵阵如有生命般的搏动,与那铃声诡异地应和着。
三点昏黄的光晕刺破灰白雾气,逐渐清晰,勾勒出三道模糊的人影。为首者,是一名身着靛青色药王门制式药袍的老者。他面如枯槁,双颊深深凹陷,一对眼窝黑洞洞的,几乎看不到眼珠,只有两点深藏的幽光。他手中提着的灯笼与寻常弟子不同,素白绢面上,竟用暗红近黑的朱砂,精心绘制着一幅扭曲蠕动的蟒形图案。那蟒瞳在光晕中微微转动,仿佛活物,冷冷地窥视着外界。
老者身后跟着两名年轻弟子,眼神麻木,动作略显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采得血莲者,上前。”老者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粗糙的石磨相互碾压。他的目光扫过崖坪上狼藉的尸骸与血污,未有丝毫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寻常草木。
韩渔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寿元骤减而产生的虚弱与寒意,将那只盛放着九叶血莲的玉盒稳稳呈上。老者伸出枯瘦如鸡爪、指甲尖锐的手指,缓缓开启盒盖。
就在盒盖开启一道缝隙的刹那,盒中那株九叶血莲仿佛受到某种刺激,骤然剧烈震颤起来!花瓣上那些妖异的血色纹路猛地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疯狂地扭动、蔓延,仿佛有无数痛苦的灵魂被困于其中,正发出无声的尖啸!
“咦?”老者枯瘦的手指猛地如电探出,并非抓向血莲,而是五指如钩,死死扣住了韩渔递盒的手腕!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郁草药与腐朽气息的真气瞬间强行灌入韩渔经脉,试图探查什么。“你身上有……”
“呱——!!!”
话音未落,远处天际骤然传来一片极其凄厉嘈杂的鸦鸣!无数黑羽如同凭空涌现的暴雪,铺天盖地般倾泻而下,瞬间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天光!
浓雾如沸水般翻涌,三匹通体漆黑、唯有眼眶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骨马撕裂雾障,猛地冲出!马背上骑士一袭黑袍,猎猎作响,正是去而复返的夜族众人!为首女子面覆骨甲,眼神锐利如鹰。
“药王门的走狗!安敢在此行秽!”女子厉喝声如同冰刃刮过岩石,她张弓搭弦,动作一气呵成,一支玄铁箭矢已破空而至,精准无比地射穿了老者手中那盏诡异的蟒纹灯笼!
“嘭!”
灯笼骤然爆开,并非寻常火焰,而是溅射出大量腥臭粘稠的幽绿色浆液,如同毒蛇的胆汁!
场面瞬间大乱!另外两名药王门弟子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拔出腰间并非药锄而是淬着幽蓝毒光的短刃,身形如鬼魅般扑向夜族骑士,刃光在雾中划出致命的弧线。
韩渔手腕被老者死死钳住,那枯瘦的手指如同铁箍,蕴含着恐怖的力量,让他丝毫动弹不得。眼看一支因混乱而偏离轨迹的流箭,正带着尖啸直射自己面门——
怀中铜镜于此刻疯狂剧震!灼热感瞬间提升至极致,镜面血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
「检测到致命威胁:是否消耗三日寿元施展《龟息诀·匿影」?」
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韩渔在心中发出一声嘶吼:“是!”
一股更加深刻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块。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变得模糊、透明,仿佛彻底融入了周围的光线与雾气之中!
老者只觉得手中猛地一空,那原本被他死死钳住的少年,竟如同鬼魅般凭空消失不见!他黑洞洞的眼窝猛地收缩,脸上首次出现了一丝名为惊愕的情绪。
“夜族!你们竟敢坏我药王门大事!”老者旋即暴怒,咆哮声如同夜枭。他猛地甩动宽大袖袍,一大片惨绿色的粉末如同毒雾般泼洒而出,烟雾所过之处,岩壁上的苔藓瞬间枯死发黑,连坚硬的岩石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白烟。
韩渔借这匿影状态疾速后退,身体轻若無物。然而,那夜族女子却且战且退,精准地向他藏身的方位靠拢。“永夜客栈!带着血莲!”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同时将一枚触骨冰寒的骨牌强行塞入他手中。
「警告:匿影状态剩余十息」
铜镜传来冰冷的提示。更可怕的是,那药王门老者已然掏出一面与他怀中铜镜材质相似、却雕刻着蟒纹的古镜,镜面对准四周雾气照射,镜光过处,雾气竟如退潮般迅速消散,韩渔模糊的身影眼看就要暴露!
不能再犹豫!韩渔猛地咬牙,转身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向着夜族女子先前所指的密林深处,发足狂奔!他将那枚冰冷刺骨的骨牌紧紧攥在手中,那寒意仿佛能冻结血液,直冲头顶百会。
身后传来老者气急败坏、充满怨毒的厉啸:“找到他!相柳大人需要那株血莲!绝不能让其落入夜族之手!”
林间昏暗,枝杈横生。韩渔不顾一切地狂奔,寿元被接连抽取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五脏六腑如同火烧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气。
不知跑了多久,体力几近耗尽,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破败不堪、仿佛早已被岁月遗弃的古庙出现在林间空地上。庙门匾额腐朽,“永夜”二字几乎被厚厚的苔藓完全覆盖,唯有门楣之上,那一道深刻清晰的燃烧鸦羽图腾,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可见。
他喘息着,一步步踏上布满青苔的石阶,用力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庙门。
就在他踏入庙门的刹那,怀中那枚夜族骨牌骤然发烫!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扭曲、重组——破庙仅是表象,其真实面貌,竟是一座三层高的陈旧木楼!
木楼檐角高挑,悬挂着九盏用不知名鸟类苍白头骨制成的灯笼,散发出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门楣上那三道深深刻入木头的、仿佛某种巨兽留下的爪痕。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旧木材、淡淡血腥以及某种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新客?”一个嘶哑、苍老,仿佛很久未曾与人交谈的声音,从柜台后方幽幽传来。
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佝偻、脸上覆盖着一副由漆黑鸦羽编织而成面具的老者,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脏污的抹布,擦拭着一个粗陶碗。碗中盛着的,并非是酒水,而是一种粘稠、暗红、微微荡漾的液体。
“典当,还是赎买?”鸦面老者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韩渔目光迅速扫过客栈内部。布局诡异非常——左侧墙壁上并非装饰,而是密密麻麻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奇门兵器,从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到闪烁着符文寒光的奇形匕首,一应俱全。右侧则是一排嵌入墙壁的多宝格,上面摆放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琉璃瓶,每个瓶中都漂浮着一团不同颜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光芒。最令人心悸的,是客栈正堂中央悬空漂浮的一口古朴铜钟,钟体上并非刻画花纹,而是铭刻着密密麻麻、不断细微变化的寿元数字!
“我找夜族。”韩渔压下心中惊疑,亮出那枚灼热的骨牌。
鸦面老者擦拭陶碗的动作猛然僵住!那只粗陶碗“啪”地一声摔落在地,暗红色液体溅了一地。他猛地抬起头,鸦羽面具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韩渔,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慈化……让你来的?那孩子……他还活着?!”
“轰隆!”
不等韩渔回答,客栈那并不结实的大门猛然被人从外部以暴力狠狠撞开!木屑纷飞之间,药王门老者带着五名眼神狂乱、周身弥漫疫气的弟子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他手中的蟒纹镜光芒大放,瞬间锁定韩渔:“小孽障!交出血莲,饶你不死!”
鸦面老者发出一声夜枭般尖利刺耳的怪笑。他枯瘦的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柜台桌面。
霎时间,檐角所有的鸦骨灯盏骤然熄灭!整个客栈陷入绝对的黑暗之中,唯有那药王门老者手中的蟒纹镜散发着幽光。
黑暗中,只听那鸦面老者嘶哑的声音冰冷响起:“永夜客栈,自有规矩:亮兵刃者,惊扰永夜,需献寿元十年!”
“咚——!”
那口悬浮的古钟无人自鸣,发出一声沉闷而悠远的巨响!
“啊——!”“不——!”
凄厉惊恐的惨叫声瞬间从药王门弟子口中爆发出来!在蟒纹镜微弱的光线下,可见那五名弟子如同被无形之力抽取了所有精气神,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头发瞬间变得雪白稀疏,不过眨眼功夫,竟已化作五具蜷缩干瘪的老尸!
唯有那为首的药王门长老,暴喝一声,周身爆发出浓郁的绿色疫气,强行抵挡住那股无形的剥夺之力,同时将蟒纹镜的镜光猛地对准那口古钟:“邪术!破!”
镜光照亮钟体的瞬间,韩渔怀中的铜镜竟不受控制地自主飞出!两面镜子于空中遥遥相对,同时发出嗡鸣震颤,镜背的饕餮纹与蟒纹竟同时亮起幽深的光芒!
「检测到同源器灵:可吞噬补充寿元」
铜镜传来疯狂而直接的诱惑意念,指向那面蟒纹镜。韩渔却猛地看到,在镜光照耀下,那古钟的钟摆赫然是半截干枯的人类指骨!而周围那些琉璃瓶中蠕动的光点,分明是一个个被剥离囚禁、痛苦挣扎的生灵魂魄!
“原来……都是噬寿夺魂的邪器……”一股恶寒从心底涌起,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抓回铜镜的刹那——
“轰隆隆!!!”
整个客栈地面猛然剧烈震动,如同地龙翻身!所有琉璃瓶在同一时刻齐齐炸裂,无数光点尖啸着四散飞逸!
地板之上,浮现出无数道巨大的裂缝,裂缝迅速蔓延、交织,最终构成一幅庞大无比的九头巨蛇图腾!幽蓝粘稠的疫气如同压抑了万年的岩浆,从裂缝中狂暴地喷涌而出!
地底深处,传来一声足以撕裂灵魂的洪荒巨兽的嘶吼,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饥饿!
鸦面老者面色剧变,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不好!双镜共鸣……惊醒了相柳!它感知到了!!”
药王门长老却在此刻发出癫狂的欢呼,竟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最大的裂缝:“恭迎相柳大人重临世间!!”
韩渔在剧烈的震荡中勉强站稳,目光透过翻涌的疫气,看清了裂缝深处的景象——那竟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古老祭坛,祭坛之上,模糊可见一道被无数符文锁链缠绕束缚的恐怖巨影。而祭坛四周,矗立着九根布满裂痕的石柱,每一根石柱的顶端,都有一个莲花形态的凹陷!
怀中的铜镜再次嗡鸣,镜面血光扭曲,浮现出新的提示,充满了冰冷的诱惑:
「逆转《龟息诀》可汲取寿元:目标——药王门长老(剩余寿元42年)」
镜面清晰地映出那长老毫无防备、因狂热而扭曲的后背。
客栈在崩塌,木梁断裂,瓦砾如雨。鸦面老者在嘶声呼喊什么,相柳的咆哮震耳欲聋。
韩渔看着镜中那诱人的选项,又看向那株仍在玉盒中、散发着不祥血光的莲花,以及裂缝深处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存在。
前世的佣兵生涯,杀戮是常态,抉择从不犹豫。但此刻,母亲虚弱的面容与眼前灭世的危机重重压在他的心头。
他指节捏得惨白,最终,猛地劈手夺过身旁夜族老者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支鸦羽箭。
箭尖直指祭坛中心那翻涌最剧烈的疫气源泉,他的声音在一片混乱轰鸣中,竟异乎寻常的冷静:
“告诉我,”他看向那骇然的鸦面老者,“怎么才能真正杀死那鬼东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