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源近期近乎自虐的工作强度，陈总监全都看在眼里。新专辑的录制标准被拔高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每一个音符、每一次呼吸都要做到极致完美，仿佛不是在创作音乐，而是在打造一件毫无感情的精密的武器。
“真源，这段已经可以了，情感和技巧都无可挑剔。”金牌制作人第无数次试图劝说，语气带着无奈。他从未见过对自己如此严苛的歌手。
张真源从监听耳机里抬起头，眼神里没有达成目标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偏执：“副歌第二句的尾音，气息不够稳，再来。”
制作人叹了口气，看向玻璃隔音墙外的陈总监。陈总监微微摇头，示意他照做。
陈总监知道，张真源在用这种方式对抗着什么。或许是对那次意外本能的厌恶，或许是对TNT近期稳健表现的不安，或许…只是无法面对内心那些被意外撬动的、不该存在的情绪。
工作，极致的工作，是他唯一确认能完全掌控的领域。
然而，高强度的紧绷终究有代价。
在一个连续录制了十四个小时的深夜，张真源走出录音棚时，脸色苍白得吓人，脚步甚至有些虚浮。陈总监立刻上前扶住他。
“没事。”张真源挥开他的手，声音沙哑，试图自己站稳，却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陈总监不容置疑地扶住他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这不是简单的疲惫。
“立刻去医院。”陈总监语气强硬，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
一系列检查下来，结果令人心惊。长期精神高度紧绷、过度劳累、饮食极度不规律，导致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和严重的胃痉挛。医生严厉警告必须立刻休息，否则后果严重。
张真源躺在VIP病房的床上，手背上打着营养针，闭着眼睛，眉头却依旧紧锁，仿佛连睡眠都无法真正放松。
陈总监站在床边，看着他那张失去血色的脸，第一次感到一种脱离掌控的无力感。他能处理外界的风波，能拦截所有的打扰，却无法左右这颗星辰内核的燃烧方式。
他沉默地退出病房，拨通了一个电话。
“把真源接下来三天的行程全部清空。对，全部。”
电话那头似乎有些迟疑：“可是陈总监，明天下午和麦肯锡先生的视频会议…”
“推迟。”陈总监语气不容置疑，“另外，把他私人邮箱里，来自那个特定地址的邮件，设置白名单，不要再拦截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对这个指令感到极度意外，但最终还是恭敬应下：“…明白。”
陈总监挂断电话，揉了揉眉心。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或许只是病急乱投医，或许…他只是隐隐觉得，那首被称为《废墟之上》的歌，和那些细微的、来自“废墟”的试探，可能是目前唯一能触碰到张真源真实内核的东西。
而他需要了解那颗内核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更好地控制它。
病来如山倒。
强撑的精气神一旦松懈，病痛便排山倒海般涌来。张真源在高烧和胃部的绞痛中昏沉了整整一天一夜。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清醒时，他能听到医生和护士进出检查的声音，能感觉到陈总监偶尔停留在床边的、带着担忧的沉默。但他拒绝交谈，只是闭着眼，将所有情绪封锁在一片冰冷的寂静之下。
模糊时，梦境却不受控制地光怪陆离。
他梦到冰冷的练习室地板，梦到雨中无人停留的车站，梦到无数双冷漠或指责的眼睛…然后画面一转，又是晚宴上飞溅的玻璃碎片，马嘉祺向后倒去时惊愕的眼神，和自己那只不受控制伸出去的手…
还有…严浩翔那首《废墟之上》的旋律，像背景音一样，反复在梦境里盘旋。
【…拆毁的乐园 / 剩断壁残垣…】
【曾并肩仰望的星野 / 如今各自燃烧着孤单…】
【如果我曾让你失望 / 如果伤痕无法被原谅…】
【至少这首歌里 / 我诚实了一场…】
歌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猛地睁开眼！
冷汗浸湿了额发，胸口剧烈起伏，胃部的抽痛因为惊醒而更加鲜明。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夜灯，四周一片寂静。
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他艰难地喘着气，试图将梦境里那些混乱的画面和声音驱逐出去。
就在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平板电脑，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显示收到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邮箱，熟悉又刺眼。
主题：《一些新的碎片 -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张真源的瞳孔微微收缩。
又是他。
严浩翔。
在深夜里，在他病中，又发来了东西。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抗拒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想立刻伸手将平板扫到地上！
但手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抬起。
他就那样死死盯着那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只充满警惕和敌意的困兽。
为什么不拉黑？为什么还要允许这些东西发送过来？陈总监是怎么做事的？
愤怒在胸腔里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他闭上眼，试图无视。
可那邮件提示的光，仿佛具有某种穿透力，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像一种无声的、固执的呼唤。
几分钟后。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和一种被逼到极致的焦躁。
他伸出手，几乎是粗暴地抓过平板，指纹解锁，点开了那封邮件！
他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还想干什么！还想用这些无聊的东西来扰乱他到什么地步！
邮件里没有冗长的文字，只有几段简短的音频附件和一行字：
【最近写的一些片段，觉得或许你会懂。安心养病。】
附件1：一段纯钢琴旋律，舒缓中带着一丝温暖的希望，与《废墟之上》的忧伤截然不同。
附件2：一段吉他riff，节奏明快有力，充满了挣扎向上的力量。
附件3：一段多人的和声小样，声音熟悉得刺耳——是TNT六人的声音，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唱着一段关于“愈合”与“前行”的副歌。
张真源的手指僵住了。
他以为会听到哭诉，听到卖惨，听到道德绑架。
却没有。
只有音乐。
只有…似乎是在回应他那首《星墟》、却又走向了不同方向的…新的音乐碎片。
尤其是那段和声…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曾经，他们的和声是他习以为常的背景音。后来，成了他刻意遗忘的噪音。现在…却以一种全新的、带着磨砺后的粗糙与力量的姿态，撞进他的耳中。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段和声小样。
六个人的声音层次分明地交织在一起，不再追求极致的完美和统一，反而带着各自的特色和一点点不完美的毛边，却奇异地融合成一种温暖而充满力量的整体。
他们唱的是：
【…伤口会结痂 / 星光会落下 / 照见新的家…】
【不必回头啊 / 不必等原谅啊 / 往前走 / 自有答案…】
没有卖惨，没有乞求，甚至没有执着于过去。
只是一种…坦然承认伤痕、却选择继续前行的… raw power.
张真源靠在床头，一动不动。
平板电脑的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和他眼中那猝不及防的、剧烈动荡的情绪。
高烧带来的晕眩感尚未完全褪去，胃部的疼痛依旧隐约存在。
但在这一刻，那些生理上的不适仿佛都远去了。
只剩下耳机里，那六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遍遍唱着：
【…不必回头啊 / 不必等原谅啊 / 往前走 / 自有答案…】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并不锋利的钝器，缓慢而坚定地，敲击着他心脏外层最坚硬的冰壳。
咚。
咚。
咚。
不疼。
却震得他整个灵魂都在发颤。
他猛地按下了停止键。
世界重归寂静。
他喘着气，看着屏幕上那封邮件，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混乱和…一丝恐慌。
他们…
他们好像…
真的不再在原地等着他回头看了。
他们竟然…
自顾自地，开始愈合了？
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有震惊，有茫然，有一丝被“抛下”的荒谬感，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他以为的“废墟”，竟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长出了新的芽？
那他这些年的恨意和决绝，算什么？
他这座越垒越高、越来越冷的孤城，又算什么？
张真源闭上眼，手指无力地松开，平板电脑滑落在被子上。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
那堵他引以为傲的、隔绝了一切的高墙之内。
原来竟是如此的…
寒冷与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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