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真源靠在床头,平板电脑滑落在被子上,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那封来自“废墟”的邮件。他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些音乐碎片,尤其是那段六人合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撬开了他紧锁的心门,放出了里面困兽般的混乱和…恐慌。
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愈合,甚至唱出“不必回头啊 / 不必等原谅啊”这样的词句?
仿佛他这些年的冷漠和决绝,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独角戏。仿佛他精心构建的、高高在上的星球,只是一个可笑的、自我封闭的牢笼。
这种失控的、被“抛下”的感觉,比任何指责和乞求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张真源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收敛的厉色和烦躁:“谁?”
门外传来陈总监冷静的声音:“真源,是我。医生过来做晚间检查。”
张真源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脸上的所有情绪压下去,恢复成一贯的冰冷淡漠。他伸手将平板电脑锁屏,塞到枕头底下,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
“进。”
医生和陈总监走了进来。医生例行检查了他的体温、血压,询问了胃部的情况。
“恢复情况比预期好,但精神依旧过度紧绷,这不利于康复。”医生皱着眉记录,“必须放松,张先生,你的身体在向你发出警告。”
张真源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置可否。
陈总监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被稍稍挪动过的枕头上,眼神微动,却没有说什么。
检查结束,医生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陈总监却没有立刻走。他走到床边,看着张真源:“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张真源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抵触。
陈总监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刚才…严浩翔又发了些东西过来。”
张真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冷笑道:“你的过滤系统失灵了?”
“是我让他们放行的。”陈总监平静地承认,“我觉得,或许你需要听听不同的声音。”
张真源猛地抬眼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你以为你是谁?我的心理医生?”
“我是你的经纪人,我的职责是确保你以最佳状态运行。”陈总监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而你现在状态很差,真源。不是因为身体,是因为这里。”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你被一些不该存在的情绪干扰了。堵不如疏,或许直面它们,然后彻底碾碎,才是最好的办法。”
张真源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手指攥紧了被单:“我没有…”
“你有。”陈总监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晚宴上的失控,录制时的偏执,现在的虚弱…真源,你比我更清楚原因。”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更具压迫感:“那个基金会,那些慈善作秀,能骗过外人,骗不过你自己。你建立它们,不是因为善良,是因为你需要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来抵消晚宴上那只不受控制的手带来的失控感!你需要用绝对的成功和完美,来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张真源心上,砸得他头晕目眩,几乎无法呼吸。
“闭嘴!”他嘶声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
陈总监却没有停下:“他们已经在往前走了,真源。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他们并没有像你预期的那样烂在泥潭里。你的恨意,失去了靶子。这才是你最无法接受的,不是吗?”
“我让你闭嘴!”张真源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砸在地上!
玻璃碎裂声在病房里刺耳地回荡。
水渍蜿蜒流淌。
张真源剧烈地喘息着,眼眶通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崩溃的困兽。
陈总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从未如此失态的张真源。他没有害怕,反而像是终于看到了被冰层覆盖下的、真实的核心。
“看来我说对了。”陈总监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需要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逃避。在你解决好之前,所有工作暂停。”
说完,他不再看张真源,转身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留下张真源一个人,对着满地的狼藉和死寂的空气,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耻辱、愤怒、被看穿的恐慌、还有那些被强行撕开伪装后的 raw pain… 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从未感到如此失控,如此…赤裸。
就在这时,枕头下的平板电脑,又轻微震动了一下。
又是邮件提示。
张真源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将平板从枕头下抽出来,几乎要将其捏碎!
又是他们!
阴魂不散!
他失控地解锁屏幕,点开邮件,不是严浩翔,却是一个陌生的、但猜测是TNT工作人员的工作邮箱。
邮件内容极其简短:
【张真源先生您好,冒昧打扰。成员们得知您身体不适,十分担忧。丁程鑫和马嘉祺就在医院楼下,如果您愿意见一面,哪怕只有五分钟,他们只想亲自确认您安好。若您不愿,他们绝不会上楼打扰。盼复。】
丁程鑫和马嘉祺…就在楼下?
像两尊沉默的石像,等在寒冷的夜里?只为了“确认您安好”?
一股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热流猛地冲上张真源的头顶,混合着之前的愤怒和耻辱,几乎要让他爆炸!
他们凭什么?!
以什么身份?!
来看他的笑话吗?看他如何狼狈如何失控吗?!
一种强烈的、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支配了他!
他死死攥着平板,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剧烈颤抖。
他想要回复最恶毒的话语,想要让保安把他们轰走,想要…
想要…
最终,他猛地将平板扔了出去!
平板砸在对面墙壁上,屏幕瞬间碎裂,变黑,然后滑落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那片屏幕的碎片里,映出的他自己扭曲而狼狈的脸。
他瘫倒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身体因为情绪的巨大波动和病后的虚弱而不住颤抖。
黑暗中,感官却变得异常清晰。
他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
能想象出楼下那两个人,可能正站在寒风里,沉默地等待着一個永远不会到来的“盼复”。
能想起晚宴上丁程鑫挡住酒瓶的后背,和马嘉祺惊愕回头时看向他的眼神。
能听到严浩翔歌里唱的“不必回头啊”、“自有答案”。
能听到陈总监冰冷的指责“你的恨意失去了靶子”。
还有…那首六人合唱里,粗糙却温暖的和声…
所有声音,所有画面,所有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缠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
颤抖渐渐平息。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张真源缓缓放下手臂,露出通红的、却异常空洞的眼睛。
他望着天花板上冰冷的光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挣扎着坐起身。
他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无视渗出的血珠。
他扶着床沿,艰难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病房那扇巨大的、隔绝了内外世界的窗户。
手指冰冷而颤抖地,拉开了厚重窗帘的一角。
楼下的街道,灯火阑珊。
寒冷的风似乎能透过厚厚的玻璃吹进来。
他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下搜寻。
终于,在医院侧门不远处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他看到了。
两个穿着深色外套、戴着帽子的身影,并排靠墙站着,低着头,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像两座沉默的、固执的雕塑。
在零下的气温里,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其中的一个人,忽然抬起头,朝着他窗口的方向望了过来——
张真源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迅速将窗帘拉拢,将自己重新藏回冰冷的黑暗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手臂无力地搭在膝盖上。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轻微地颤抖起来。
高墙之内。
终究还是裂开了缝隙。
而那场他自以为是的、一个人的战争。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