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厚重地垂落,将病房与外界彻底隔绝。张真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昏暗的光线里,手背上残留着几滴未干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湿痕。
楼下那两道沉默等待的身影,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们凭什么?
以何种立场?
又期待得到什么?
这些问题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盘旋,却没有答案。只有一种被强行撕开伪装的、赤裸裸的难堪和…一丝连愤怒都无法完全掩盖的、细微的震动。
他以为自己早已坚不可摧。
原来不堪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却没有立刻敲门。似乎是陈总监去而复返,却又在犹豫。
张真源猛地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他不能允许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失控的样子。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重新躺回床上,拉好被子,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试图伪装成从未醒过的样子。
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却不是陈总监。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试探。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淡淡的、熟悉的消毒药水味道——是护士夜间巡房常用的那种。
张真源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假寐的姿态。
护士似乎只是例行检查,看了看输液架(虽然针头已经被他拔掉),记录了一下仪器上的数据,动作轻柔。
就在张真源以为她快要离开时,脚步声却停在了他的床边。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然后,极其轻微的,似乎是一张纸条被放在了床头柜上,压在了水杯下面。
做完这一切,护士的脚步才再次响起,轻轻离开了病房,带上了门。
病房里重归寂静。
张真源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床头柜。
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水杯底下确实压着一小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
不是医院的便签,纸张颜色和质地都不同。
他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将那张便签纸抽了出来。
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一种他极其熟悉的、略显潦草却有力的字迹写下的。
是丁程鑫的字。
【哥,好好休息。我们都在。】
没有落款。
简简单单七个字。
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水面下的暗流彻底改变了方向。
张真源捏着那张单薄的纸条,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将它熨烫穿透。
哥…
这个称呼,多久没有听到了?
从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了冰冷的全名和疏远的“您”。
好好休息。我们都在。
我们。
都在。
在哪里?在楼下寒冷的夜风里?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还是…在他紧闭的心门之外,从未真正离开过?
一种极其复杂的、酸涩而滚烫的情绪,汹涌地漫过心脏,冲垮了他好不容易重新筑起的堤坝。
晚宴上丁程鑫毫不犹豫用后背挡住危险的身影…
马嘉祺即将摔倒时自己不受控制伸出的手…
严浩翔歌声里赤裸的痛楚和坦诚…
六人合唱中那份粗糙却温暖的力量…
还有此刻,这张偷偷送进来的、写着“我们都在”的纸条…
所有这些碎片,如同拼图一般,在他眼前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拼凑出一个他无法再忽视、无法再否定的真相——
他们或许伤害过他,忽视过他。
他们或许不完美,甚至愚蠢可笑。
但他们从未真正…放弃过他。
哪怕他表现得再冷漠,再绝情,再高高在上。
他们依旧在用一种笨拙的、甚至有些死皮赖脸的方式,固执地守望着。
而他…
他以为自己抛弃了废墟,独自建造了辉煌的星球。
却原来,他一直被困在那片废墟之上,用自己的恨意和冷漠,筑起了一座看不见顶的高墙,将自己囚禁其中。
冰冷的,不是他们。
是他自己。
“呵…”一声极轻的、破碎般的笑音从他喉咙里逸出,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自嘲。
他攥紧了那张纸条,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炭,既烫手,又不愿松开。
高墙之内,冰封之下。
那一点点微光,终于挣扎着,透了出来。
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闭上眼睛,将纸条紧紧按在心口。
那里,冰层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医生来查房时,惊讶地发现张真源的气色似乎比昨天好了一些。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种紧绷到极致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焦躁感消散了不少,眼神虽然复杂,却多了几分…人气儿。
“看来休息还是有用。”医生满意地记录着,“继续保持,放松心态最重要。”
张真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陈总监稍后进来,带来了清淡的早餐和一些需要签字的文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张真源状态的变化,那种由内而外的、细微的松动,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没有问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是如常汇报工作,语气平稳:“基金会的前期筹备很顺利,媒体反响很好。新专辑的进度我会协调推迟,等你完全康复。”
“嗯。”张真源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抵触。
他拿起勺子,安静地开始喝粥。
陈总监看着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床头柜,那个被移动过的水杯,以及水杯底下似乎并不属于医院物品的、一丝极其细微的纸张压痕。
他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却没有点破。
有些裂缝,需要从内部打开。
外力,只会让其彻底粉碎。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等待。
吃完早餐,张真源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平板电脑,尝试开机。屏幕碎了,但似乎还能运行。他操作了几下,然后抬头看向陈总监。
“帮我个忙。”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你说。”
“帮我回复昨天那封邮件。”张真源的目光落在平板上,看不清情绪,“告诉那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积蓄勇气。
“…谢谢关心。我没事了。”
陈总监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恢复如常:“…好。还有吗?”
张真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了。”
“明白。”陈总监点头,拿起自己的手机,似乎立刻就去处理了。
病房里再次剩下张真源一人。
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目光有些空茫。
“谢谢关心。我没事了。”
这六个字,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和…回应。
冰冷,疏离,却不再带着尖锐的敌意和否定。
那是一道缝隙。
一道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缝隙。
他不知道这缝隙会带来什么。
是更多的纠缠?是新的麻烦?还是…
他不敢深想。
只是那颗一直紧绷到疼痛的心脏,似乎因为这六个字,而稍微…松动了一丝。
或许。
只是或许。
往前走,真的自有答案。
而他,终于试探着,朝着那片他曾经决绝离开的、遍布伤痕的土地,投去了极其短暂、极其轻微的一瞥。
尽管依旧隔着万水千山。
但第一步,已经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