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母上

我生活在父母失败的婚姻里，从小就觉得我是个累赘——自私、敏感、爱慕虚荣，又自大。我总在问：为什么？凭什么？我如此，我的家庭亦如此。我渴望爱，却似乎永远得不到。

父亲经营着一家小工厂；母亲十七岁便跟了他。她来自贫困山区，识字不多，更谈不上学问。父亲高中毕业，当年考上过大学，却认为“与其多读几年书，不如出去闯闯”。他是爷爷奶奶最小的孩子，受尽疼爱；母亲在家中排行第二，娘家重男轻女，只让她念到小学三年级便辍学帮衬家务。她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母亲的原生家庭不幸，婚姻失败，回忆尽是痛苦，无人援手，也无人怜惜。她以为遇见父亲就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幸福的未来、有盼头的生活。然而人心易变，而人心的变数最难预料——心变，情变，爱也随之消散。

我刚出生时，一切如梦境般美好。我常沉溺于那段回忆，仿佛抓住一缕飘渺的梦——那是我屈指可数的幸福时光。梦终破碎，像一面打碎的镜子，碎片四散，划伤了我，也逼我清醒。八岁本应是孩童尽情玩耍的年纪，我却因父母日夜争吵而惶惶不可终日。母亲向我倾诉她与父亲争执的缘由：父亲有钱了，资本膨胀，在外包养了情人，情人已怀孕，想要名分。

我仿佛明白：父亲想让母亲离开，他想要新的孩子，想要一个新的“母亲”，更想要一个新的家。母亲却不愿走，她恳求父亲别抛弃她。我亲眼见她跪在父亲脚边，卑微到尘埃里，哭得难看——她原本极爱美，那一刻却面目全非。我想拉她起来，却拉不动；她也不愿起。父亲被纠缠得不耐烦，厉声呵斥。我被那吼声吓到，委屈得直掉泪，连自己为何而哭都不清楚。父亲愈发烦躁，一把推开母亲，也撞开了我。

客厅一片狼藉，能摔的、不能摔的，统统碎了一地，玻璃碴子到处都是。母亲仍在哭，头发凌乱，面孔浮肿。我想抱她，她却也推开我。她在地上哭了一夜，我在沙发边陪她一整夜。她的眼睛哭肿了，我的眼睛也哭肿了。她声音嘶哑地对我说：“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他还会回来的，这可是我们的家。”我听不懂。她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有时又突然抱住我，挤出笑容——那笑容一点也不好看。她让我先回房，说她会处理好一切。

然而，她终究没能“处理好”。事情越闹越大，终至不可收拾，闹上了法庭，所有亲戚都知道了。奶奶责怪母亲“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活该”；她的父母自顾不暇。我被送去与爷爷奶奶同住，他们却待我冷淡，说母亲“没用”，而我既是母亲生的，将来也必定“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