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月夜

月光从高墙上的方形洞口中洒下，落在砖石地面间的凹缝里，被间隙切割成不同的形状。从墙边往内部走，月光逐渐淡下去，黯入了影子里。在那里的阴影中，依稀能看出一个由砖块石切成的台状，像是教堂的布道坛——但实际上这并不是教堂。这里没有高大的落地花窗，没有彩色玻璃拼成的传说与神话，没有成排平行的长凳，有的只是包围了整个环境的砖石，组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将室内的影子保护在墙后的冷空气、密林、夜行龙之外。唯一能进来的是月光，暗影的代表，在暗夜中串起了古暗龙的信仰。

明暗交界线是最割裂的，光从洞口中照入，受明处清冷安静，空气间似乎浮动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就连砖石上的尘土都覆上了银色。而朝里走去，亮部戛然而止于阴影前，那里暗黯寂静，影子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可以看出他的轮廓：金色的反光勾出线条，在后端向外分岔为枝状，盔甲上凸出的角划出侧脸的边际，而两边的金属饰物则向前一勾，将嘴角的笑意隐藏在投影里。修长的身形犹如一道影子，盘踞在布道台前，也挡住了后方墙面壁凹中的祭坛。较为显眼的是那蛇形身躯上的金色鳞片，在黑灰龙鳞中格外明亮，也能据此判断出这条龙的姿势：上半身靠在布道台上，下半则掩埋在投影里，用前爪撑着脑袋，歪头看向对面墙上的窗洞。

月亮刚刚升起，一切似乎还带着些太阳的余温。格洛姆知道，这么说有点不太恰当：黄昏岛每天都是夜，从未出现过白天，至少他来到这里时是这样的。有的龙说，是他带来了夜，因为古神的暗影元素太强大了，他本不反对这种说法，但此话从黄昏岛传到时间之山所在的岛时就变了味，人类们说暗影是恐怖压抑的，甚至将其与“黑暗”相关联。而当真正“的黑暗”，即虚空，来临时，却是古暗龙救下了生灵……唉，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黄昏岛的四季并不明显，生活在此的龙和人几乎感受不到季节变化，只有敏感的、扎根入土里的植物才能从温度、湿度、风力中感觉到，并将这一变化反映在生长中：春是漆黑的枝杆开始冒出点点嫩绿；夏是枝桠增长，伸向天空；秋天时亡灵果实开始结出、膨胀，而居民们将它们采摘，植物也就停止了成长，表面开始覆盖上一层白色，有时是雪，有时是霜。四季就这样平缓地度过，直到古暗统治结束也是这样。

古暗的黄昏岛啊，古暗的岛屿。在统治期间，这里理应作为政治中心，是最繁荣的地方，就如古火古钢的兴建工业、古水的航海盛行一样。但谁都没想到，月岩的释放却使这里陷为了战斗前线、动荡的中心。那段混乱的时代……

嚓！

一声轻而尖的声音刺入脑海，切断了格洛姆的思绪。他下意识地向布道台后一闪，将自己藏在台的阴影里，屏气听着身后的动静。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引起的声音，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物体并不大，因为他没有看到掠过墙面的巨大影子。这里是个密不透风的地方，只有像他这样先“进入影子”再显形才能进来，唯一的墙洞也太小，那么只有可能是……

格洛姆从台后侧身看去，只看到了平整的砖石、清冷的光以及那面高大的，只有一个窗洞的墙。空荡的地面上，没有任何一条龙的爪印。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下警惕，而是在爪尖聚起一团暗影元素。那团暗影刚成型就向四面下陷开，沿爪背一路向上，直至流淌过他的鳞片，和身周的影子融为一体。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的身体开始下沉，没入布道台后的阴影里，融在了影子中，而那一片其他的地方，地面、墙面却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从来都没有龙坐在这里过。

他进入了影子。

从台后绕出，潜入墙的暗面，格洛姆一路沿墙根向前，靠近那片月光下的亮处。影子逐渐淡下来了，更多的是光，它们在反射中进入了影子，使暗处也透出些灰来。光与影的过渡在那条摇摇欲坠、模棱两可的明暗分界线上，对于其他龙来说，这可能只是模糊的渐变、光明与暗影的融合交集；而对于古神暗格洛姆来说，却格外清晰——

明暗分界线是割裂的，当它从一面走向另一面，一切都变了。那条模糊的边界在亮的一侧出现了一点金色的光，延伸为枝形金属的盔甲；侧脸的形状显现出来，在金属下，是深灰的形体，它们被从阴影中脱离出来，分离出，嘴吻、下颚、脖颈的轮廓，金色爪子从影里伸出，将躯体推入亮处，龙的身形也得以完整地笼罩在月光下。蛇形身躯的尾尖微微颤抖，像是发现了什么。

在他面前的地上，是一块碎石，大约爪子大小。它静静地躺在两块砖的裂缝间，表面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灰，投下一块小小的阴影。

呵。格洛姆轻笑了一声，看来是他多虑了。黄昏岛上的城堡年久失修，掉下一些碎石也很正常，只要它们不会“嚓”地一声砸到龙就行。这样思索着，他转身再次走进影子里。

“嚓”地一声？

格洛姆想起了那声轻响，是微小但明显的，划破了空气发出的哨音。不过很显然，这里的屋顶只有十几米高，就算从最高处脱落也不可能加速到这么快。那碎石坠落的速度足以带起风声，才会有如此短促而尖的声响。既然它不是自然掉落的，那只可能是……

爪尖的动作一愣，随后他迅速地转头，掉转看向身后。格洛姆本来是一半进入影子里的，却又将身体从影中脱离出来，冲向那片亮处。

光从高墙上的窗口投射进来，照在那块亮部中央的碎石上，为它镀上一层银灰，甚至还泛出一丝金属银色。那块石头看起来形状不规则，但走近了却能俯视到整体的外形：一端凹陷，一端尖利地凸出，边缘凹凸不平但锋利……格洛姆缓缓伏身捡起这块碎石，举起观察着，爪尖一颤：

那是一颗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