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过后,苏念一和林朔之间那种紧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悄然缓和了许多。
那场险些发生的意外和后续听到的传闻,像一块沉重的敲门砖不回他的消息。有时林朔发来一句简单的“明天降温,多穿点”,她会迟疑片刻,然后回一个“嗯,你也是”。或者在他问及运动会项目准备得怎么样时,她会简短地回答“还好”。
课间,如果林朔走过来,她不会立刻找借口躲开。有时他身后还会跟着那个叫秦飞的跟班,剃着个板寸头,精力旺盛得像只小豹子。秦飞一见苏念一,立刻咧开嘴露出两颗虎牙,响亮地喊一声“念一姐好!”,那热情劲儿常常让苏念一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尴尬地点点头。林朔则会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轻捅一下秦飞,低声道:“别咋咋呼呼的。”秦飞立刻缩缩脖子,做出一个闭嘴的手势,但眼睛还是亮晶晶地在林朔和苏念一之间来回瞟,一脸“我懂我懂”的暧昧表情,搞得气氛反而更微妙。
放学时,她不再拼命计算时间躲避他。有时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校门,甚至会并排走上一小段路,沉默居多。偶尔秦飞会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一把勾住林朔的脖子:“朔哥,网吧开黑去啊……诶?”他看到旁边的苏念一,立刻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无比正经,“啊!那什么,我突然想起作业还没写!朔哥念一姐你们慢聊!我先撤了!”说完也不等回应,一溜烟就跑没影了,留下林朔无奈地揉着眉心,和对面的苏念一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又好气又好笑的尴尬。
这种变化细微却明确。林朔敏锐地察觉到了,但他没有得寸进尺,没有急切地追问“你现在相信了吗?”,也没有再提起任何关于“重复”或“未来”的字眼。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来之不易的缓和。他甚至会私下叮嘱秦飞:“最近安分点,别老凑过来瞎起哄。”秦飞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朔哥放心!我最有眼力见了!绝对不给您和念一姐添乱!”虽然他的“有眼力见”往往效果相反,但那份笨拙的忠诚却显而易见。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株刚刚破土、极其脆弱的幼苗。他甚至开始尝试一些更“正常”的互动。比如,在苏念一为那个冷门长跑项目在操场练习时,他会默默出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放下瓶水,然后离开。有时秦飞会狗腿地抢着去买水,还会自作主张地多加一包苏念一喜欢的芒果干,被林朔看了一眼后,立刻讪笑:“补充体力…嘿嘿,补充体力…”或者,在她皱着眉头对付一道物理题时,他会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问:“需要帮忙吗?这题我好像会。”秦飞则会在一旁抓耳挠腮:“朔哥这你也会?牛逼啊!快教教念一姐,顺便也教教我呗?”成功地把一次可能的单独交流变成了小型学习小组。
他的态度自然又克制,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试图与同学修复关系的少年。虽然他那个努力想帮忙却又总在帮倒忙的小弟,时不时会让这种“普通”变得有点啼笑皆非。
苏念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心里的怀疑和震惊并未消退,反而因为他的不再提及而变得更加真实沉重——一个背负着如此秘密的人,此刻却在他那个活泼过头的小弟的“烘托”下,在她面前扮演着近乎“普通”的角色,这本身就显得极不普通。
一次放学路上,夕阳将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沉默地走了一段后,苏念一忽然轻声开口,眼睛看着前方:“那天……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风里,但林朔听得清清楚楚。
他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有惊讶,有宽慰,还有更深处的苦涩。他摇了摇头,声音也同样放得很轻:“不用谢。你没事就好。”
就在这时,旁边绿化带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一声极力压抑却还是漏出来的“yes!”。林朔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对着那片灌木丛没好气地低吼:“秦飞!滚出来!再躲那里听墙角信不信我让你下周都站着上课?”秦飞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脸上还挂着傻笑:“朔哥,念一姐,我路过,纯路过!你们继续,继续哈!”说完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充满隔阂的冰冷,也不再是之后那种弥漫怀疑的紧张,而是一种……带着无数未解疑问,却因为某个活宝的打岔而莫名轻松了几分的微妙平静。
苏念一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林朔也没有再解释。
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暂时搁置那个庞大而惊人的真相,先尝试着,在这看似平静(即使偶尔鸡飞狗跳)的日常里,重新靠近。
至少,现在当他看向她时,她不再立刻移开目光了。
运动会的气氛越来越浓,各班都在做最后的准备。苏念一报名的三千米长跑是公认的苦差事,每次她在操场练习时,那孤单又坚持的身影总让人看着有点心疼。
这天下午,体育委员陈旭阳带着记录本,和学习委员孙沐萱一起找到了刚结束练习、正撑着膝盖喘气的苏念一。陈旭阳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浑身散发着阳光的运动气息。
“苏念一,”他开门见山,语气爽朗,“跟你商量个事。咱们班混合接力赛还缺个女生anchor(最后一棒),我看你练跑挺认真的,耐力也好,要不要考虑换过来?”
苏念一愣了一下,擦擦额角的汗:“接力?可我已经报了长跑……”
“哎呀,念一,”孙沐萱接口道,她声音温和,逻辑清晰,“混合接力是集体项目,积分高,大家在一起训练也更有意思。三千米太消耗体力了,比完赛估计你第二天都缓不过来。都是为了班级荣誉,接力赛同样重要,而且更需要你这种有耐力和毅力的。”她推了推眼镜,补充道,“你要是同意,长跑那边我去跟老师说,换人也方便的。”
苏念一有些犹豫,她确实觉得长跑压力很大,但临时换项目又怕显得自己退缩。
就在这时,秦飞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脑袋凑到几人中间,一脸“我全知道了”的表情。
“念一姐!这还用想吗?必须接力啊!”秦飞咋咋呼呼地挥舞着手臂,“你想想,到时候朔哥肯定跑男生最后一棒,那风驰电掣的!你再接过来,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冠军直接拿下!那多带劲!比一个人傻乎乎跑三千米酷多了!”
他这话一出,陈旭阳和孙沐萱都忍不住笑了,苏念一的耳根微微发热,瞪了秦飞一眼,后者却浑然不觉,还在那兴奋地比划着交接棒的动作。
陈旭阳忍住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秦飞话糙理不糙。混合接力确实更讲究配合和爆发力,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怎么样?考虑一下?反正都是跑步,换个形式而已。”
孙沐萱也点头:“嗯,大家一起训练,也能互相鼓劲。”
苏念一看着眼前三人——阳光直接的体育委员、理性劝说的学习委员、以及那个看似捣乱实则点破了某个隐秘心思的活宝——他们的目光都带着真诚的期待。她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是啊,反正都是跑步,或许……试试看也不错?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吧。那我换接力赛。”
“太好了!”陈旭阳一拍手,“那就这么定了!沐萱,麻烦你去跟老师说一声。苏念一,明天放学后接力队第一次合练!”
秦飞更是兴奋地跳起来:“Yes!朔哥知道了肯定……”话没说完,就被陈旭阳一把勾住脖子捂住了嘴,拖着他往后退:“走了走了,训练去了!苏念一,明天见!”
孙沐萱对着苏念一温柔地笑了笑,也转身离开。
苏念一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吵吵嚷嚷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跑道,忽然觉得,换一个项目,似乎连心情都轻松了不少。或许,融入集体,真的比一个人默默承受要好得多。
混合接力队的训练强度不小,尤其对临时换将的苏念一来说,需要快速适应速度和交接棒的节奏。林朔作为男生主力,训练格外卖力,但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苏念一。
一次交接棒练习,苏念一因为起跑稍慢,差点没能接住林朔全速冲来时递出的棒子,踉跄了一下。林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粗鲁。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急切,甚至有一丝后怕的颤抖,抓着她胳膊的手握得很紧,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这过度的反应让旁边几个队员都看了过来。
苏念一被他抓得有点疼,脸上发烧,尴尬地甩开他的手:“没事!你…你跑太快了,下次慢一点递棒。”
林朔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耳根泛红,眼神躲闪地看向别处:“…哦,知道了。”
站在一旁指导的陈旭阳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和身边的孙沐萱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孙沐萱抿嘴轻笑,摇了摇头。
训练结束后,夕阳把操场染成一片暖金色。四个人——林朔、苏念一、陈旭阳和孙沐萱——并肩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休息,喝着水。秦飞和另外几个小弟(比如瘦高个叫猴子的,胖乎乎叫大熊的)则在不远处的单杠边闹腾着,耳朵却都竖着朝向看台这边。
气氛放松下来。陈旭阳用毛巾擦着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着看向林朔和苏念一:“哎,说起来,念一转学来的第一天,可就轰动了我们全班啊。”
苏念一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有吗?”
孙沐萱推了推眼镜,笑着接话:“怎么没有?而且主角还是我们林同学。”她看向林朔,眼神里带着调侃。
林朔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拿起水瓶猛灌了几口,试图掩饰:“…那么久的事,提它干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连苏念一都疑惑地看向他。
“到底什么事啊?”她追问。
陈旭阳哈哈一笑,揭晓了答案:“那天你坐在靠窗的位置,对吧?那天下午不知怎么的,那扇窗户的插销卡死了,怎么都打不开。教室里闷得不行。”
孙沐萱接口,语气带着一丝学委的无奈和好笑:“然后呢,我们林大学霸——当时还是劳动委员——研究了半天,说螺丝锈死了。结果你猜他怎么着?”
不远处的秦飞立刻大声接话,惟恐天下不乱:“我知道我知道!朔哥当时贼酷!直接说‘麻烦,让开’,然后哐哐几下,徒手就把那扇窗户整个给卸下来了!全班都傻眼了!”
猴子在一旁手舞足蹈地补充:“对!徒手啊!掰下来的!当时老班进来看见墙边上那个大窗框,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大熊瓮声瓮气地总结:“朔哥还说,‘好了,通了。’”
陈旭阳笑得肩膀直抖:“最后是叫了维修工才重新装上去的。为此林朔还被老班训了一顿,说他破坏公物。”
苏念一终于想起来了,忍不住也笑出了声。她记得那天下午确实很闷热,然后旁边一阵响动,那个看起来清瘦冷淡的新同桌,居然一言不合就把窗户拆了,当时确实把她惊得不行。
林朔被大家笑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辩解:“…那不是…那不是打不开吗?而且方法最快…”
孙沐萱悠悠地补了一刀:“是啊,最快被请到办公室的方法。”
这下连苏念一都笑得弯下了腰。她想象着林朔一脸认真、徒手拆窗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窘迫的模样,反差实在太大。
笑着笑着,苏念一想起转学第一天,林朔行为就异常反常:他先是情绪失控地紧紧抱住她哭泣,说着"不冷战"等令人困惑的哀求;随后又突然当众深鞠躬"求婚",立马改口要求"做同桌";还强行塞书包作抵押、在她手上画戒指、制定《同桌守则》并强按手印"生效";更在她橡皮上刻下"未婚妻专属",宣称刑期是"永远";甚至上课时用校服罩住两人进行所谓"黑暗测试",被罚站后还在玻璃窗上画戒指,写下"未婚妻缺失症"等字样。这一系列荒诞举动让苏念一觉得他简直"疯了",尴尬又害怕。想到这些苏念一又大笑起来。
林朔看着苏念一脸上变幻的神色,知道她也想起了全部——包括那些他当时无法自控、在旁人看来荒谬至极的言行。他耳根更红了,几乎不敢看她,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闷闷地传来:“……那时候,是有点冲动了。”
苏念一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再对比当初那个强买强卖、又哭又笑、还要给她判“无期徒刑”的疯子,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
她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这次带了几分释然和调侃:“原来‘拆窗户’还不是你最离谱的操作啊,林同学。”
陈旭阳和孙沐萱虽然早知道拆窗户的事,但对前面那一段“求婚”+“守则”的精彩戏码也是第一次听说,此刻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看看林朔,又看看苏念一,最后忍不住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秦飞在远处捶着单杠:“我就说朔哥对念一姐是一见钟情!你们还不信!这分明是蓄谋已久啊!”
夕阳的余晖将每个人的笑容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苏念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看向身旁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影子里的林朔,心头那点残存的疑虑和畏惧,奇异地被这浓烈的窘迫和善意哄笑冲淡了。
她忽然想起那次他预言般救了她,避免了她脚踝受伤;想起他精准知道她所有喜好时的那份笃定;再对应上这荒诞离谱的“初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撞入她的脑海:或许,他那些“疯言疯语”,并不全是胡说八道?
“喂,”苏念一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依旧低着头的林朔,声音里带着未尽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所以……你那时候说的‘这次’、‘当年’、‘永远’……还有那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旁边陈旭阳和孙沐萱的笑声渐渐小了下来,都带着好奇看向林朔。连远处打闹的秦飞几人也安静了些,竖着耳朵偷听。
林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对上苏念一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最初的全然排斥,也不是后来的恐惧疏离,而是混合着好笑、无奈,以及一丝认真的询问。
他张了张嘴,那些沉重的、跨越了时间的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眼前这短暂而珍贵的平和,看着朋友们好奇却一无所知的脸,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怕再次吓跑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尽管眼底深处依旧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就是,”他斟酌着词句,声音还有些发干,“就是觉得……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你了。所以一见面,就……有点激动过头。”
这个解释依旧听起来很玄乎,甚至有点土味情话的嫌疑。但比起“时间穿越”、“第二次重逢”,似乎又显得“正常”了那么一点点。
秦飞立刻在远处怪叫:“嗷!朔哥!牛逼!这话我都说不出口!”
陈旭阳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哦——上辈子啊?这缘分可真不浅。”
孙沐萱则抿唇笑着,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苏念一脸颊微热,对这个模糊的答案既不满意,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她瞪了林朔一眼,却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下次激动过头记得提前打个报告。”
这近乎默认的调侃让林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满了星光。他忙不迭地点头,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好!一定打报告!”
夕阳终于沉入了地平线,晚风吹起,带着些许凉意。操场上的人渐渐散去。
“走了走了,饿死了!”陈旭阳率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孙沐萱也笑着拉起苏念一:“回去吧,明天还要训练呢。”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朝着校门口走去。林朔自然而然地走在苏念一身边,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不再靠近,也不再远离。
那些深埋的秘密依旧横亘在那里,但此刻,一种崭新的、微妙的默契正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它建立在荒诞离奇的过去、被验证的预言和此刻并肩同行的夕阳之上。
林朔侧过头,看着苏念一被风吹起的发丝和恬静的侧脸,心里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地带,仿佛终于照进了暖阳,万物开始复苏。
他知道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但至少此刻,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逃离。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