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关于“未婚妻”的小小调侃之后，苏念一和林朔之间的气氛似乎又微妙地松动了一些。虽然林朔依旧话不多，但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在苏念一周围会自动收敛许多。而苏念一也渐渐习惯了偶尔能从他那里得到精准的解题思路，甚至在他过于沉默时，会主动问上一两句。
期中考试的临近像给整个年级上了发条。课间追逐打闹的少了，趴在桌上争分夺秒补觉或看书的多了起来。各科老师轮番轰炸，试卷摞起来能有半人高。
在这种高压氛围下，关于林朔和苏念一的传闻稍稍平息了些，但并未消失，只是从明目张胆的讨论变成了更隐蔽的观察。毕竟，考试当前，八卦也得为分数让路。
自习课上，苏念一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电磁感应综合题苦思冥想，草稿纸上画满了受力分析和等效电路图，却始终卡在一个关键步骤。
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笔尖在纸上点啊点。
边的林朔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困扰。他停下笔，目光扫过她的卷子和草稿纸。
“这里，”他伸手指向她画的一个等效电源符号，“感应电动势的方向和大小随时间变化，不能简单等效成直流电源。要分段处理，考虑电流的瞬态响应。”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前排的孙沐萱和旁边的几个同学都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偷偷往这边瞄。
苏念一恍然大悟：“啊！对！我忽略了楞次定律的阻碍效果导致的电流变化！”她立刻拿起笔重新计算。
朔看着她迅速修正思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补充道：“计算磁通量变化率时小心正负号。”
“嗯！”苏念一头也不抬地应道，完全沉浸在了解题中。
这一幕自然落入了许多人眼中。孙沐萱转过身，对苏念一小声笑道：“念念，你这专属家教可以啊！比老师讲得还一针见血。”
苏念一脸一热，还没说话，后排的秦飞就插嘴了，他嗓门没收住，引得周围一圈人都看了过来：“那是！我们朔哥可是……呃……”他本来想吹嘘一下林朔“深藏不露”，但突然想起林朔那惨不忍睹的日常成绩排名，瞬间卡壳，只好强行转折，“……可是很乐于助人的！对吧，朔哥？”他说完还冲林朔挤挤眼。
林朔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秦飞这蹩脚的找补。
陈旭阳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用气声对秦飞说：“飞哥，你这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吧？”
周围的同学发出低低的窃笑声，但大多没有恶意，更多的是对林朔这种“理论大师”和“考试渣渣”反差的调侃，以及对他和苏念一之间那种微妙氛围的好奇。
苏念一被大家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拉了一下孙沐萱，示意她别起哄。
这时，课代表抱着一摞刚印好的数学模拟卷走过来分发，恰好看到刚才的一幕，笑着对林朔说：“林朔，这次期中考试准备得怎么样？看你给苏念一讲题思路这么清晰，这次总该爆发一下吧？别再控分了啊！”课代表是个开朗的男生，显然也听过林朔的“传说”。
控分？苏念一一愣，看向林朔。还有这种说法？
林朔面不改色地接过试卷，语气平淡：“尽力而为。”
课代表也没多问，笑着去发别的卷子了。
秦飞却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对苏念一说：“念一姐你看！连课代表都说朔哥是控分！我们朔哥那是深藏不露！”他试图挽回自己刚才的失误。
苏念一将信将疑。她确实觉得林朔的物理和数学思维远超他的成绩表现，但“控分”这种事，听起来也太匪夷所思了。她更倾向于认为他可能是基础不牢或者考试发挥不稳定。
期中考试终于来临。
考试按成绩排座位，林朔和苏念一的考场隔了很远。连续两天的考试，气氛紧张肃穆。每考完一科，教室里就会瞬间炸开锅，对答案的声音、哀嚎声、庆幸声不绝于耳。
苏念一自我感觉考得还算顺利，尤其是物理和数学，多亏了近期的大量练习和林朔时不时的点拨。她偶尔在走廊或楼梯间碰到林朔，想问他考得怎么样，但看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对她微微点头示意，便擦肩而过。
全部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整个年级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带着一种解放般的躁动。
秦飞一屁股坐在林朔前面的空位上，长吁短叹：“完了完了，物理最后一大题我肯定解错了！朔哥，你最后那个加速度a算出来是多少？”陈旭阳也凑过来：“还有数学倒数第二道选择题，选的啥？C还是D？”
林朔正在整理书包，闻言头也没抬：“忘了。”
秦飞哀嚎：“不是吧朔哥！这怎么能忘！”他转头看向正在和孙沐萱对答案的苏念一，“念一姐，你算出来多少？”
苏念一说了一个数值。
秦飞的脸瞬间垮了：“……完了，不一样。”陈旭阳也苦着脸：“选择题我也念一不一样……”
孙沐萱安慰他们：“哎呀，别灰心，念一的答案也不一定就是标准答案嘛。”她说着碰了碰苏念一的胳膊，“对吧，念念？”
苏念一点点头，却下意识地看向林朔。她记得她用的方法，似乎就是林朔之前提示过的那种思路。如果她的答案是对的，那林朔……
林朔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似乎对这场答案风波毫无兴趣。“走了。”他对苏念一说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苏念一愣了一下，“哦”了一声，也下意识地跟着站起身。
秦飞和陈旭阳立刻交换了一个“有情况”的眼神，但鉴于考试刚结束大家都身心俱疲，也没力再起哄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偶尔交汇在一起。
苏念一看着前方林朔挺拔却似乎总带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又想起考试时那些流畅的思路，学习委员的调侃，以及他那个所谓的《同桌守则》。
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矛盾：荒诞的言语和郑重的承诺，疏离的态度和偶尔的贴近，清晰的思路和糟糕的成绩……还有那些关于“未来”、“永远”和“病”的谜语。
期中考试结束了，但关于林朔的谜题，在苏念一心中似乎才刚刚展开。而成绩公布的那天，或许又会带来新的惊讶。
期中考试后的几天，各科试卷陆续发了下来。苏念一的成绩一如既往的稳定优异，尤其是物理和数学，取得了很高的分数。她注意到，林朔的成绩虽然依旧不算拔尖，但比起他之前的“吊车尾”，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提升，尤其是理综科目，一些大题的解法和答案，竟和她高度相似，思路清晰得不像“蒙对的”。
这种提升落在别人眼里，或许会归功于他有个“学霸同桌”的帮助，但苏念一却隐隐觉得不对劲。他讲题时的那种笃定和深邃，绝不是一个成绩刚有起色的人能拥有的。
更重要的是，苏念一越来越清晰地察觉到林朔身上的某种“割裂感”。
她常常会看着此刻这个沉默、偶尔略显笨拙却异常认真遵守《同桌守则》的林朔，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转学第一天，那个不由分说抓住她手腕，眼神偏执滚烫，一遍遍喊着“未婚妻”，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疯话”的林朔。
那时的他，像一团燃烧的、无法控制的火，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和绝望，强行闯入她的世界。
而现在的他，却像一座刻意收敛了所有火焰、甚至覆上了一层薄冰的火山。他依旧关注她，甚至更细致入微，但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历经千帆后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克制。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苏念一无法简单地用“他恢复正常了”或者“他之前只是开玩笑”来解释。尤其是，他曾在夜色里，用那样郑重到近乎痛苦的声音告诉她：“我说的，‘那次’、‘当年’、‘永远’……还有那个‘病’，都是真的。”
“给我一点时间，等时机合适，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些话，像种子一样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开始无法自控地去想，那些所谓的“那次”、“当年”、“永远”，到底指的是什么？那个“病”又是什么？如果他那些关于“未来”的话不是玩笑，那他现在这种突然的“高冷”和“正常”，是不是也是一种……伪装？
她隐约感觉到，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遵循着某种她不知道的规则，在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沉默前行。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感觉，精准得可怕。
---
几天前的深夜，林朔从一场极度真实的噩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梦里不是穿越，而是比穿越更残忍的“回忆”。
是苏念一死的那一天。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空气里潮湿肮脏的气味，她惊恐睁大的双眼，绝望的呜咽，以及那片迅速蔓延开的、刺眼的、温热的血……
他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失去生命，而他自己则被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彻底吞噬，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即使醒来也久久不散，冰冷地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在黑暗中坐了许久，呼吸才渐渐平复。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冽的光痕。
那个梦是一个残酷的提醒，提醒他重来一次的意义，也提醒他潜藏的危机并未消失。他改变了相遇的起点，避免了最初的误会和伤害，将她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但那个导致她死亡的“因”，或许还在暗处滋生。
他必须查清真相。为什么？
但现在是高二上学期，距离那个悲剧的发生时间还很遥远。他不能贸然行动，打草惊蛇，更不能将毫不知情的她提前卷入危险之中。
他需要力量，需要时间，需要在她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布下一张细密的网。
而当前最重要、也是最光明正大能靠近她的目标，无比清晰——
考上和她同一所大学。
这是他规划里至关重要的一步。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确保她的安全，才能有机会在不引起她怀疑的情况下，逐步调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真相。
于是，他更加严格地执行自己制定的计划：收敛所有可能吓到她的激烈情感，用《同桌守则》规范自己的行为，扮演一个略显疏离但值得信赖的同桌。他将所有的焦灼、恐惧和对真相的渴望，都压抑在冷静的表象之下，转化为刷题的动力和目标明确的行动力。
他知道自己突然的“正常”和成绩的提升可能会引起她些许疑惑，但这比让她害怕要好。他必须一步一步来，先靠近，再守护，最终查明真相，彻底扭转那个绝望的未来。
所以，当苏念一在阳光下打量他，为他的改变而暗自困惑时，她看到的，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和未来阴影，却为她强行将自己约束在“正常”轨道上的林朔。
他所有的“高冷”，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努力”，背后都指向同一个沉默的誓言：
这一次，绝不会再失去她。
而通往这个誓言的第一步，就是让她的名字旁边，永远有他的位置。
期中考试的余波逐渐平息，校园生活的重心毫不停歇地转向了下一个目标——期末考试。而这次考试的意义更为重大，因为它之后，便是高二上学期结束，即将迎来一个短暂却珍贵的寒假。
空气里的紧张感比起期中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黑板旁边的倒计时数字虽然距离高考还远，但期末考试的压力依旧实实在在。各科老师抓紧学期末尾巩固知识，试卷发得毫不手软。教室里弥漫着咖啡和风油精混合的提神气味，以及一种学期末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期待的躁动。
林朔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了学习。他刷题的速度快得惊人，尤其是理科综合，正确率高到让偶尔瞥见他卷子的秦飞啧啧称奇，却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用眼神向陈旭阳表达震惊。
苏念一也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复习中。她发现，林朔不仅自己学，还会以一种极其自然又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督促”她。比如，在她偶尔走神望向窗外时，他会轻轻敲一下桌面；或者在她连续学习时间过长时，会默不作声地把她水杯里凉掉的水换成温的。
这种细微的照顾，被他隐藏在《同桌守则》的框架和下课同学的喧闹之下，自然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精准地落在苏念一需要的每个点上。她心里的那种“割裂感”更强了：一个能做出这种细腻举动的人，当初怎么会是那样一副疯癫偏执的模样？
课间，孙沐萱瘫在桌子上哀嚎：“不行了不行了，感觉一个学期熬到头了！期末考试怎么还有这么多要背的啊……”她转过头，看向还在奋笔疾书的苏念一和旁边同样在看书的林朔，有气无力地问：“念念，林朔，你们寒假有什么打算啊？总算可以好好玩一下了吧？”
苏念一停下笔，想了想：“应该会休息几天，陪陪家里人，然后可能还是会预习一下下学期的内容吧。”虽然只是高二，但学习的弦也不能完全放松。
孙沐萱又把目光投向林朔：“林朔呢？你这次期中进步那么大，期末肯定没问题了，寒假总该放松一下了吧？”
林朔的视线从书本上抬起，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念一，然后才淡淡地回答：“有事。”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堵死了所有后续问题。
秦飞刚好凑过来，听到这句，立刻插嘴：“朔哥能有什么事？肯定是秘密特训，准备下学期直接冲进年级前一百呗！”他现在对林朔有种盲目的信心，觉得他期中进步只是小试牛刀。
陈旭阳也笑：“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见呢？”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苏念一一眼。
苏念一假装没听懂，低下头继续看书，耳根却有点热。她发现，自从期中考试后，大家似乎默认了她和林朔之间有种特殊的关系，虽然不再明目张胆地起哄，但这种含蓄的调侃反而更让人心跳加速。
林朔对陈旭阳的调侃没什么反应，只是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摊开的物理题集上，眼神却微微沉了下去。
寒假……他确实有事。他需要时间去确认一些事情，去一些地方，为那个遥远的“真相”收集最初的信息碎片。时间提前了整整一年，这给了他更多的准备时间，但也意味着他需要更早地开始布局。但这些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苏念一。他必须确保她在一个绝对安全、平静的环境里度过假期，专心学习，毫无察觉。对他而言，这个寒假是调查的起点，至关重要。
期末考试终于在一片忙碌中到来又结束。
交上最后一科试卷的瞬间，整个教学楼仿佛都集体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喧闹声。寒假正式开始了！
同学们吵吵嚷嚷地回到自己班级教室，等着班主任交代寒假注意事项和发放成绩单。
教室里充满了即将放假的兴奋和轻松。大家热烈地讨论着寒假的计划，去哪里玩，看什么电影，约着一起打游戏。
孙沐萱兴奋地拉着苏念一：“念念，寒假我们一起去新开的那家书店看看吧？听说有很多好看的文创产品！”秦飞则勾着林朔的脖子：“朔哥，放假总该有时间一起打球了吧？别再说有事了！”
林朔这次没有立刻推开他，只是点了点头：“嗯，看时间。”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正在听孙沐萱说话的苏念一身上。
假期意味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她。这让他心底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但很快被更强大的决心压下。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长远的安全和未来。
班主任走了进来，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交代完安全事项，发放了成绩单。
他站在她面前，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看起来厚度不小的笔记本，递给她。
“这个，”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眼神很认真，“里面整理了一些下学期物理和数学可能会用到的公式推导和典型例题。寒假……如果预习的话，或许用得上。”
苏念一惊讶地接过笔记本，翻开一看，里面是林朔那凌厉而清晰的字迹，条分缕析，重点突出，比她买的任何参考书都更精炼实用。
“谢谢你，林朔。”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和感激，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他到底默默做了多少事？
“不用。”林朔移开目光，“走了。”
说完，他背起书包，率先转身离开了教室，没有回头。
苏念一抱着那本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笔记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喧闹的人群里。
这个寒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休息和玩乐，但对于林朔而言，却是迈向未知真相的第一步。而对于苏念一，这个藏着无数谜题的同桌，和他那份沉甸甸的、不知缘由的好，让她对这个假期，也莫名生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期待和…牵挂。
窗外，冬日的阳光清冷而明亮，预示着一段短暂分别和各自故事的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