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无恙

高二的时光在堆叠的试卷和此起彼伏的蝉鸣中悄然流逝。期末考试结束，每个人都像打了一场硬仗，迫不及待地投入了暑假的怀抱。

　林朔的成绩单漂亮得令人咋舌，从曾经的中游一路跃升至年级前列，连最苛刻的老师都对他刮目相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非全然是开窍或努力的结果——那些公式、语法、历史事件，对于经历过高考、甚至大学岁月的他而言，更像是复习而非预习。他谨慎地控制着分数，既不过分突出惹人怀疑，又能稳稳地保持在能让苏念一安心的水平线上。

　暑假过去不久，在一个空气都带着慵懒气息的午后，沉寂已久的微信群被秦飞炸响。

　「各位成年人们！！！晚上有空否？！出来嗨皮啊！」后面跟了一串兴奋到扭曲的表情包。

　很快，孙沐萱回复：「？又有什么馊主意？」

陈旭阳：「说人话。」

苏念一发了个探头的小表情。

林朔看着手机，嘴角微扬，回了句：「地点。」

　秦飞立刻甩了个定位过来，紧接着是一条语音，点开就是他标志性的大嗓门，背景音还嘈嘈杂杂：「既然大家都成年了！老是奶茶店电玩城多没劲！今晚！哥带你们见见世面去！新开的清吧，环境贼好！是兄弟就一起来！」

　“清吧”两个字跳进视线，林朔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酒吧。即使是听起来相对温和的“清吧”，这两个字也足以触发他最高级别的警报。在那个失去她的未来碎片里，混杂着太多关于夜晚、酒精和不可控意外的糟糕记忆。昏暗的光线、陌生的人群、失去判断力的风险……每一样都让他神经紧绷。

　他几乎立刻就要打字拒绝。

　但另一条消息更快地跳了出来，是苏念一。「听起来不错呀，可以去看看~」后面跟了个期待的小表情。

　林朔的手指顿在屏幕上方。

　这时，苏念一的私聊信息弹了出来。「林朔？」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嗯。」「是因为……那个吗？」她问得含蓄，但他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他来自未来，以及那份对潜在危险的、远超常人的警惕。

　「嗯。」他再次回复，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她是唯一一个知道部分真相，并试图理解他这份“过度”担忧的人。

　「别太担心，」苏念一的信息很快又过来，「秦飞说了是清吧，应该就是喝点饮料听听音乐的地方。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呢，不会有事的。」「而且，」她补充道，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笑脸，「有你在呀。」

　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轻轻荡开了他紧绷的情绪。是啊，他在。他不会再让任何意外发生。

　「好。」他最终回复道，「一起去。」

　晚上八点，一行人聚集在那家名为“屿”的清吧门口。门面设计得很有格调，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透出，并不刺眼，里面传来舒缓的爵士乐，并非想象中震耳欲聋的迪斯科。

　秦飞穿着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衫，兴奋地搓手：“怎么样？哥们找的地方不错吧！”孙沐萱打量了一下，点点头：“还行，不像乱七八糟的地方。”陈旭阳笑着推了秦飞一把：“赶紧进去吧，成年人的世界等着我们呢。”

　林朔走在最后，他的目光迅速而专业地扫过入口处的安全通道指示牌、内部的摄像头位置、以及场内的安保人员。他的手不经意地虚挡在苏念一身侧，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苏念一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悄悄落后半步，与他并肩，低声说：“放轻松点，林同学。看起来真的很正常。”

　她的声音像一阵清风，稍稍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内部环境确实如秦飞所说，氛围很好。灯光柔和，卡座舒适，客人大多是同龄人或稍年长一些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坐着聊天，声音并不喧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果香。

　服务生引他们到一个靠墙的卡座坐下，递上菜单。秦飞豪气地一挥手：“尽管点！今天飞哥请客！”

　孙沐萱和陈旭阳研究着菜单上的鸡尾酒名字，什么“莫吉托”、“长岛冰茶”，看得眼花缭乱。苏念一则对一堆名字奇特的果汁汽水更感兴趣。

　林朔的注意力却不在菜单上。他的视线如同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每一桌客人，评估着任何可能的风险因素。直到确认目前看来一切平静，他才稍稍放松了绷紧的后背。

　“朔哥，喝啥？”秦飞把菜单递给他。

　林朔看了一眼，点了一杯无酒精的鸡尾酒特调。他现在需要保持绝对清醒。

　饮料很快送上来了。秦飞像个好奇宝宝，尝了一口自己的“莫吉托”，被薄荷味冲得龇牙咧嘴，又非要尝孙沐萱那杯粉红色的“性感海滩”。陈旭阳则老神在在地品着他的啤酒，点评着店里的音乐。

　苏念一小口啜饮着她的蜜桃气泡水，眼睛弯弯的，显然很喜欢这个味道。她偶尔会侧过头，和林朔低声交流一两句，比如“这个音乐挺好听的”，或者“那边那个装饰好看”。

　林朔看着她放松的侧脸，在朦胧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紧绷的神经也一点点被这安宁的氛围、被朋友们的笑闹声所安抚。

　也许，真的是他太紧张了。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

　时间在闲聊和音乐中缓缓流淌。期间有陌生人过来搭讪，但都被陈旭阳和秦飞嘻嘻哈哈地挡了回去。林朔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但好在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快结束时，秦飞喝得有点兴奋（尽管只是低酒精度的鸡尾酒），站起来大声提议：“为了庆祝我们成年！干杯！”

　　大家都笑着举起杯子。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映照着几张年轻而快乐的脸庞。

　回去的路上，夏夜的微风拂面，带着恰到好处的凉爽。秦飞和孙沐萱还在争论哪种鸡尾酒更好喝，陈旭阳笑着劝架。

　林朔和苏念一再次落在后面。

　“看吧，”苏念一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和安抚，“我就说没事的。成年人的世界，第一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林朔转头看她。路灯的光晕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着今晚愉快的余韵和对他那份“过度”担忧的温柔理解。

　他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仿佛被这夏夜的微风轻轻推动，偏移开一个小小的角度。

　“嗯。”他应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可能是因为……这次有你在。”

　所以，那些潜藏的危险和未知的恐惧，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面对。

　苏念一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夜风吹起她的发梢，轻轻掠过他的手臂，带来一丝微痒的悸动。

　这个夏天，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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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喧嚣最终沉淀为秋日的静谧，高三如同一辆骤然加速的列车，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驶入了每个人的生活。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充斥着油墨试卷和咖啡混合的味道。课桌上的书本越堆越高，几乎要淹没埋首其中的身影。下课铃声不再意味着放松，往往只是另一场埋头疾书的开始。秦飞咋咋呼呼的声音少了，多了几分抓耳挠腮的苦恼；孙沐萱的眼镜片似乎又厚了一点；陈旭阳打球的时间被压缩再压缩。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大家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题海里不停地旋转。

　在这片忙碌与紧绷中，林朔和苏念一之间那点短暂的交集，成了日复一日枯燥复习里微小的、却足以点亮片刻的星光。

　幸运的是，他们的教室就在隔壁。这短短几米的距离，成了高压下的喘息通道。

　有时是课间匆匆的照面。林朔会倚在他们班门口走廊的栏杆上，看似在透气，目光却总若有若无地飘向隔壁班的门口。苏念一偶尔会出来打水，或者只是站到门口伸个懒腰，看到他了，便会走过来，隔着不远的距离。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做出来了吗？”她可能会皱着鼻子问，手里还捏着草稿纸。“嗯，用了点超纲的方法，回头步骤写给你。”林朔会点点头，言简意赅。或者是他状似无意地递过去一本笔记：“物理电磁那部分的错题集，你上次说要看的。”“谢谢！”她的眼睛会亮一下，接过时指尖偶尔会轻轻碰触，又飞快分开。

　更多时候，是放学后那一段同路。两人推着自行车，沿着被梧桐树叶筛下斑驳光影的街道慢慢走。话题大多是今天考试的难点，老师划的重点，或者某道令人头疼的难题。偶尔，也会跳出学习的牢笼。

　“秦飞昨天模拟考英语又不及格，被老班训惨了。”“孙沐萱说她想报北外的提前批，感觉压力好大。”“食堂的糖醋排骨越来越难吃了。”

　对话平常甚至琐碎，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陪伴感。在周围所有人都被“未来”和“分数”压得喘不过气时，他们之间这种不疾不徐的联系，成了一种无声的支撑。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每一个清晨，雷打不动的等待。

　无论刮风还是微雨，无论前一天刷题到多晚，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林朔的身影总会准时出现在苏念一家小区门口的那棵老樟树下。

　他有时靠着自行车，手里拿着单词卡默记；有时只是安静地站着，看着小区门口陆续走出赶着上学或上班的人。晨曦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隽而专注的侧影。

　苏念一出现的时间或早或晚，但无论她什么时候跑出来，总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早！”“早。”

　简单的问候之后，林朔会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书包，挂在自己车把上，或者递给她一盒温热的牛奶、一颗她喜欢的水果糖，然后一起汇入上学的人流车流。

　这个习惯从高二延续到现在，早已成为两人之间一个不必言说的仪式。苏念一从最初的不安和推辞，到后来的坦然接受，再到如今，这已成为她每一个高三清晨最安心的一刻。

　她知道，无论这一天有多少张试卷要刷，有多少压力要扛，至少开头是安稳的。有个人，会在那里等她。

　有次苏念一忍不住问他：“你每天这么早过来，真的不麻烦吗？其实我可以自己……”

　“不麻烦。”林朔打断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顺路。而且早上空气好，适合背课文。”

　苏念一便不再多问，只是心里那点细密的甜意，像初春的藤蔓，悄悄蔓延缠绕。她知道他家到学校，根本不需要“顺路”经过她家小区。

　高三的日子像复印机里不断吐出的白纸黑字，单调重复，却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悄然发生着变化。林朔的成绩稳定地保持在顶尖梯队，苏念一在他的“笔记援助”和自身努力下，也稳步提升。

　他们在走廊碰面时相视一笑的瞬间，放学路上关于一道题解法的小声争论，每一个清晨老樟树下不变的等待……这些碎片共同拼凑成了高三这场艰苦战役里，最温暖柔和的底色。

　林朔看着身边女孩低头推车时微微颤动的睫毛，感受着这份忙碌中偷得的片刻宁静。

　他知道前路还有最后的关卡要闯，但至少此刻，晨光正好，她就在身旁。这就足够他积蓄起面对一切的力量。那些深埋于心的秘密和隐忧，在这踏实而平凡的日常面前，似乎也暂时蛰伏了起来。

　岁月仿佛真的静好，而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