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铜从深沉的睡梦中悠悠转醒。晨光透过米色窗帘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斑。他眨了眨眼，适应着房间内的光线。租住的公寓卧室在晨光中逐渐清晰，周末的清晨安静得出奇，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慢步走向窗边。手指勾住窗帘边缘时，透过玻璃能看到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楼下的小区花园里，几株早开的月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
然后他拉开了窗帘。
三个"人"正在小区空地上以怪异的姿态移动。
迟子铜的动作瞬间僵住，睡意全无。那三个人的动作僵硬得不自然，像是提线木偶被拙劣地操纵着。离得最近的那个穿着快递员制服，胸前浸染着一大片暗色污渍，随着那人的移动，偶尔会有几滴深色液体滴落在地。
地上已经溅开了几处血花，鲜红得刺眼，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他低声自语，心脏突然加速跳动，一种难以置信的兴奋感沿着脊椎窜上来。
他冲进厨房，手指有些发抖地打开刀架，抽出最长的那把菜刀。钢刃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
手指紧紧握住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菜刀在手，他推开房门冲向楼梯间。十二层的高度让他的下楼变得漫长，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当他终于推开单元门时，警车的蓝红灯光已经在那里旋转多时。
两辆警车静静地停在小区空地上，灯光旋转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两名穿着全套防护服的警察正将一个不断挣扎的人形装入特制的束缚袋中。那人发出不似人类的低吼，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灰黑色，嘴角挂着混着血丝的唾液。
旁边，两具相似的躯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头颅上有明显的枪伤。
迟子铜停在单元门口，微微喘着气，手中的菜刀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突兀。他缓缓将刀收到身后，指关节微微发白。
一位警察注意到他，面罩后的眼神难以辨认，但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人说话，只有束缚袋拉链被拉上的刺耳声响。警察们熟练地将两具尸体和那个束缚袋装入警车后备箱。
"已经结束了吗..."迟子铜低声自语，语气平静。
警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留下迟子铜站在公寓楼前，手里还握着那把菜刀。清晨的风吹过，带着一丝血腥味和某种消毒药水的味道。
他望着警车远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方才的兴奋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观察状态。
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警笛声，旋即又归于寂静。
迟子铜缓缓转身，重新走进单元门。十二层的上楼过程比下楼更加漫长，每一步都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回到房间，他将菜刀放回厨房刀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再次望向窗外，小区依旧安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有地面上几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色痕迹，提醒着他刚才目睹的一切并非幻觉。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坐到沙发上，终于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数十条新闻推送和消息通知瞬间涌了出来，锁屏界面几乎被红色的“紧急”字样和夸张的标题填满。
《全球多地突发不明袭击事件！》
《专家辟谣：仅为病毒感染者引发的群体性癔症及暴力行为》
《军方发言人：情况已得到有效控制，所有感染者均被隔离》
迟子铜皱紧眉头，点开几个最大的新闻门户网站。报道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承认在全球数个城市零星出现了数起“感染者攻击他人”的事件，但措辞极其谨慎，极力淡化事件的严重性和关联性。配图大多是模糊的远景或者已经被控制后的场景，就像他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样。
他翻到社交媒体，这里的画风截然不同。各种模糊短视频疯狂传播：东京街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扑倒行人；伦敦地铁站内人群尖叫奔跑，身后是动作僵硬的追逐者；纽约警车围住某个不断冲撞的“人”……画面晃动，充满尖叫，但无一例外，每个视频的结尾，要么是镜头仓皇逃离，要么就是穿着防护服的人员出现，画面随即中断。
一个被广泛讨论的细节引起了迟子铜的注意：所有这些事件中，被观察到的“感染者”数量都极少，同一个地点最多不过三五个，而且就像他楼下发生的一样，几乎都在极短时间内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专业力量迅速控制、清理、带走。
评论区吵成一片。有人高呼末日降临，有人嘲讽电影看多了，更多人则是和他一样，感到一种诡异的割裂感——恐怖片的开局，却配上了高效到不像话的“清洁”服务。
“看来……现代武器的威力果然不是盖的。”迟子铜靠在沙发上，喃喃自语。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是啊，现实不是电影，人类社会的强大暴力机器在应对这种小规模、零星的威胁时，展现出了压倒性的效率。那点兴奋感褪去后，一种“果然如此”的释怀感涌了上来。也许这事就像新闻里说的，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新闻热度并未消退，关于感染者事件的讨论依然占据着头版头条，各种专家解读、官方通报层出不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迟子铜的注意力逐渐被日常生活的琐事所分散。上课、打游戏、点外卖，那天清晨的遭遇虽然震撼，但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慢慢变成了记忆中一个逐渐淡去的片段。他依然会关注新闻，但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刷新页面，紧张地等待最新消息。
直到四天后的一个下午。
他正在打游戏，电脑右下角强行弹出了一条覆盖全屏的紧急新闻窗口。主播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今日上午，位于西南深山的黑竹沟村与外界失联超过48小时后，救援队抵达现场，发现……发现全村百余口人，全部呈现出之前报道过的‘感染者’特征，具有极强攻击性……救援队暂时撤离，军方已紧急封锁周边所有通道……”
迟子铜放在键盘上的手停住了。
山村？全村？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成了模糊的航拍镜头，依稀能看到下方山坳里，一个个灰黑色的小点在山路上蹒跚移动，数量之多，绝非此前都市里零星的出现可比。
平静被瞬间打破。
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接下来的两天，类似的新闻开始从世界各地各个角落涌现出来，频率越来越高：偏远的乡村、闭塞的小镇、经济凋敝的老工业区、远离中心城市的荒野公路……无一例外，全都是基础设施落后、交通不便、武装力量相对薄弱的地区。感染和混乱不再是零星出现，而是成规模地爆发。
虽然这些地方依旧被迅速封锁，消息被严格管控，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恐慌情绪开始通过网络和口耳相传悄然蔓延。
又过了两天，更坏的消息传来。一些离城市稍近、但同样防卫力量不足的郊区和乡镇也开始失守。报道开始出现“数量众多”、“控制困难”、“建议撤离”等字眼。
但一个令人极度困惑的现象也随之浮现：自最初那波零星事件后，所有现代化大都市的核心城区，包括迟子铜所在的城市，再没有确认出现过一例新的感染者。它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着，混乱和毁灭只发生在“外围”，发生在那些无力迅速做出反应的地方。
这种诡异的地理分布让迟子铜刚刚建立的“现代武力无敌”的认知动摇了。如果仅仅是因为武力强弱，那城区至少也应该持续有零星的个案出现，只是会被立刻扑灭而已。但现在的情况是，病毒似乎……绕开了城区？
这种反常的平静，比山区大规模的爆发更让人感到不安。
很快，政府的安抚措施来了。傍晚，街道和社区的工作人员开始挨家挨户敲门通知：为应对潜在风险，保障民众安全，将在各区体育馆、会展中心等地设立临时庇护所，建议城区居民，尤其是像迟子铜这样独居或居住在老旧小区的市民，暂时搬迁至庇护所统一安置。
工作人员语气礼貌，但态度坚决，并且暗示这只是“预防性措施”，城区依然绝对安全。
迟子铜接过通知单，看着上面鲜红的公章和“紧急动员”的字样，再抬头看看窗外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一种巨大的荒诞感油然而生。
这里明明看起来一切正常，坚固安全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却又要因为远方那些看不见的威胁而被迫离开。
他沉默片刻，转身开始收拾背包。
他知道，那个清晨看到的三个感染者，并非故事的结束。
甚至，可能连开始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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