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结束。
杯盘狼藉，残存的油腻气味混着空调的冷风，粘稠地糊在空气里。
江陷看着餐桌，胃里那点刚填饱的踏实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懒洋洋的厌烦。
洗碗。
他最讨厌的事之一。
把时间浪费在清除这些油污残渣上，徒劳地重复，毫无意义。
吴女士曾心血来潮买过一台洗碗机，宣称要“解放双手，享受生活”，结果用了不到半个月就嫌洗不干净、费水费电还占地方，果断让其下岗，并立下“手洗才有家的温度”的家规。
于是这苦役便落回了江陷手上。
他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一种漠然的抵触。
楚阿姨也优雅地拭了拭嘴角，跟着起身：“小陷，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阿姨，您坐车累，休息就好。”江陷拒绝得礼貌但疏离，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只是陈述一个决定，并非客套。
多一个人参与只会延长这无聊的过程。
楚阿姨从善如流地坐下，转而看向一旁沉默得像尊雕像的儿子：“小擎，那你去帮哥哥收拾一下。”
纪擎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仿佛声音只是穿堂而过的风。
江陷对此毫无反应。
帮或不帮，于他而言没有区别，甚至觉得麻烦。
他利落地摞起碗盘，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转身就进了厨房，只想尽快结束。
水龙头拧开，冷水冲在手上，激得他微微一颤。
他挤了洗洁精，盯着哗哗流淌的水柱，手套隔绝了油腻感，但隔绝不了那种深陷重复劳作的、细微的窒息感。
他就这么机械地刷着，冲净，搁到沥水架上，脑子里空茫茫一片，只有水流声充斥耳膜。
就在这时，扔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厨房里的单调水声。
江陷动作顿了一下，摘掉湿漉漉的手套，慢吞吞地走过去。看来电显示——李老班。
他接起，语气没什么波澜：“李老师。”
“江陷啊，没打扰你吧？”电话那头是老班一贯略带严肃的声音，“通知下来了，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预赛，下周举行，学校这边几个名额，你是重点，准备一下。”
“嗯。知道了。”江陷应道，反应平淡得像在听无关紧要的通知。
数学好对他而言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不需要额外付出太多努力，也因此很难产生什么兴奋感。
不过是又一个需要他去完成的任务。
“好好考，别掉以轻心，这可是……”老班又在电话那头絮叨了几句鼓励和注意事项。
江陷“嗯”、“好”地应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紧闭的客房门。
电话那头的声音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好不容易结束通话，他扔开手机，重新回到厨房的水槽前。
水已经有些凉了，他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碗冲净，像是要尽快摆脱这场酷刑。
收拾停当，他走出厨房。
楚阿姨还坐在客厅，见他出来，温柔笑道：“辛苦你了，小陷。”
“没事。”江陷语气依旧平淡。
“阿擎他性格比较内向，怕生，你别介意。”楚阿姨又解释道。
江陷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介意或不介意，这种情绪本身都显得多余。
他并不关心那个纪擎是内向还是外向，只希望彼此保持距离，相安无事。
“阿姨您早点休息。”他说完，便径自瘫回沙发，闭上了眼。
累。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和天气无关，和干了多少活也无关。
客厅里很快安静下来。
楚阿姨也道了晚安回了客房。
江陷陷在沙发里，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客房门极轻地响了一声。
他眼皮懒懒地掀开一条缝。
是纪擎。
那人出来倒水，黑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几乎融成一团阴影，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他接完水，转身，经过客厅。
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落在沙发方向。
江陷能感觉到那视线，没什么温度，像冷风扫过皮肤。
但他懒得给予任何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完全睁开，只是维持着半梦半醒的僵持状态，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纪擎也没有任何表示，拿着水杯，像一抹无声的幽灵，又悄无声息地滑回了客房，门被轻轻带上。
空气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波动也平息了。
江陷重新闭上眼，刚觉得世界终于清静了，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掏出来，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客厅里有些刺眼。
消息来自「江先生」。
「小陷，忘了说。家里就一间空客房吧？让楚阿姨住就行。纪擎那小子，让他睡你屋里，凑合几天，都是男孩子，没事。」
江陷盯着那几行字，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甚至都懒得去分析就一间空客房这种说辞是江先生真忘了还是故意的。
也懒得去思考“打地铺”、“凑合”、“都是男孩子没事”这些话里蕴含的多么理所当然的安排和敷衍。
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洗碗后即使戴了手套也挥之不去的、微凉的湿意和莫名的粘腻感，那种细微的、对无意义劳作的厌烦感还没完全散去。
现在，又多了一件。
他沉默了几秒，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一个字。
「好。」
点击发送。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客房门边，屈指轻轻敲了两下。
门开了，楚阿姨站在门口，神色温和：“小陷，怎么了？是缺什么东西吗？”
“阿姨，”江陷语气尽量放缓，显得平和，“刚我爸来消息，说怕一间客房您和纪擎住着不方便，让纪擎睡我那儿就行，空间大些。”
楚阿姨闻言，温柔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歉意：“这怎么行，太给你添麻烦了。本来借住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能再占你的房间，让小擎打地铺就很好，真的，就在客房，一点也不委屈他。”
她话语里的体贴和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态度十分明确。
江陷知道她是真心这么想，但他更不想后续再有什么推拉和变化，于是坚持道：“阿姨，真没事，我床大，就算是打地铺也方便，都是男生没什么，这也是我爸的意思，他说这样安排最好，让您千万别客气。”他再次把江先生推出来当挡箭牌，语气诚恳得无懈可击，“您就安心住着，不然我爸回头该说我没招待好了。”
楚阿姨看着他，似乎还在犹豫，但江陷的话合情合理，又搬出了江先生，她最终无奈地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感激和一丝过意不去：“你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那……就听你爸爸的安排吧，谢谢你了，小陷。”
“应该的，那阿姨您早点休息。”江陷脸上维持着得体的浅笑，点了点头。
一转过身，背对客房门的瞬间，他脸上那点勉强撑起的、礼节性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拉平，恢复成一贯的没什么情绪的淡漠样子，甚至更透出点懒得掩饰的疲沓。
解决完毕，但代价是未来几天私人空间的彻底沦陷。
他脚步没停，却也没回自己房间，而是拐了个弯，直接推开了主卧旁边另一间卧室的门——那是江先生回来时住的房间。
吴女士和江先生早就分房睡了，美其名曰互不打扰睡眠质量。
江陷反手关上门，没开灯，直接把自己扔进了那张比他房间那张更大、也更冷硬的大床上。
鼻尖萦绕着一点淡淡的、属于江先生的须后水味道。
行吧。江先生安排的“客人”睡了他的窝，那他占江先生的窝，天经地义。
至于明天早上怎么解释？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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