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燃,锦帐低垂。
卫凛坐在婚床边缘,指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喜服一角,几乎要将那绣着金线鸳鸯的衣料撕碎。
“世子若是累了,不必强撑。”一道清冷声音自盖头下传来,不卑不亢,听不出情绪。
卫凛冷哼一声,猛地站起身。大红的喜袍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窸窣声响,在寂静的新房内格外刺耳。
“累了?我卫凛纵横沙场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会因一场婚事而累?”他语气讥诮,踱步至桌前,拿起合卺酒一饮而尽,“倒是你,南楚送来的‘厚礼’,屈尊做我镇北王府的世子侧妃,感觉如何?”
盖头下的人沉默片刻,方才轻声回应:“各取所需,世子又何必出言相讥。”
“好一个各取所需!”卫凛大步走回床边,一把掀开那刺目的红盖头。
烛光摇曳下,露出一张清俊绝伦的脸。眉如墨画,目若寒星,唇色偏淡,此刻紧抿成一条直线。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见丝毫慌乱,仿佛这场被迫的婚事与他无关,眼前怒气冲冲的世子也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戏。
“好,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难怪父王非要我娶你不可。”卫凛俯身,手指粗暴地捏住对方下巴,“听说南楚七皇子萧景容不仅貌若好女,更是智计无双。怎么?你们皇帝老头舍不得嫡出的公主,便送个皇子来羞辱我北靖?”萧景容被迫仰头,眼神却依旧平静:“世子既知景容是男子,这婚事不过权宜之计,做给外人看的幌子。世子不愿,景容亦非心甘情愿。三年为期,时机一到,自会离去,绝不纠缠。”
“三年?”卫凛冷笑,指尖用力,在萧景容白皙的下巴上留下红痕,“谁知道你这三年会在我镇北王府掀起什么风浪?南楚狡诈,派个皇子来做细作,倒是好算计!”
“若为细作,景容何必自请入北靖?”萧景容淡淡反问,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卫凛审视的视线,“南楚朝堂,已无我容身之处。来此,不过是求生罢了。”
卫凛眯起眼,打量眼前这个传闻中体弱多病、早已失宠的南楚七皇子。他确实如探子回报那般消瘦,喜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脸色在烛光下也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可那双眼睛太亮,太冷静,丝毫没有落魄皇子该有的惶恐或颓丧。
这让他更加警惕。
“求生?”卫凛松开手,语气讽刺,“那就安分守己地做你的‘侧妃’,别耍什么花样。王府不是南楚宫廷,由不得你玩弄权术。若有异动——”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沙场磨砺出的血腥气,“我随时可以让你‘病逝’。”
萧景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神色,只轻声道:“谨遵世子教诲。”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侍从恭敬的声音:“世子,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卫凛皱眉,瞥了一眼端坐床边的萧景容,整了整衣袍,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新房内顿时只剩下萧景容一人。
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他抬手轻轻揉了揉被捏痛的下巴,环顾这间装饰奢华却冰冷的新房。
红烛燃得正旺,噼啪作响。
他起身走至桌边,看着那对精致的酒杯——一只已经空了,另一只还盛满琥珀色的液体。
忽然,他眼神一凝。
视线落在卫凛刚才用过的那个酒杯边缘,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一抹不自然的淡蓝色痕迹,正缓缓融入杯壁残留的酒液中。
若非他自幼接触各类毒物,对颜色变化异常敏感,绝难发现。
有人下毒。
目标显然是卫凛。而且时机掐得极准,正是在合卺酒中被下毒,若世子新婚之夜暴毙,最大的嫌疑人会是谁?
自然是他这个刚刚入府、来自敌国的皇子侧妃。
萧景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不及细思,迅速从袖中暗袋取出一个极小瓷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酒杯内侧那抹淡蓝色痕迹擦拭干净,又将粉末撒入酒杯,看着它迅速溶解、中和可能残留的毒素。
做完这一切,他将酒杯洗净,重新斟满酒,摆回原处,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息时间,悄无声息。
刚刚坐回床边,盖头还未重新盖上,房门就再一次被推开。
卫凛去而复返,脸色比刚才更加阴沉,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他身后跟着两名侍卫,一看便是军中好手,眼神锐利。
“搜。”卫凛看也不看萧景容,冷冷下令。
两名侍卫立刻行动,一人开始仔细检查房间各个角落,另一人则径直走向桌案,拿起酒壶和酒杯查看。
萧景容心头一紧,面上却适时露出几分愕然与屈辱:“世子这是何意?”
卫凛不答,只盯着侍卫的动作。
检查酒杯的侍卫拿起卫凛用过的那只,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最后对卫凛摇了摇头。
卫凛眉头紧锁,目光如刀般射向萧景容:“刚才可有人来过?”
“未曾。”萧景容摇头,藏在宽大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另一名侍卫也已检查完房间,回报:“世子,并无异常。”
卫凛沉默地盯着萧景容,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怀疑。书房中,父王突然急召,只匆匆问了几句婚事,便让他回来,实在蹊跷。他立刻意识到可能是调虎离山,有人想在新房做手脚陷害于他,或是针对那个南楚皇子。
他第一时间怀疑是萧景容自导自演,想获取信任或制造事端。
可房间干净,酒杯无毒。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还是说,这南楚皇子动作太快,已经清理了痕迹?
萧景容在他的目光下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世子若无事,景容……可否先行歇息?”
一副受了惊吓又强装镇定的模样。
卫凛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挥挥手让侍卫退下。
他几步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住萧景容。
“最好与你无关。”他声音低沉,带着警告,“若被我发现你有一丝不轨,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说完,他竟开始宽衣。
萧景容微微一怔:“世子?”
“怎么?”卫凛动作不停,脱下喜袍,露出内里劲装,“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婚床,我睡在这里,有何不对?”
他倒要看看,这个据说体弱多病、善于伪装的南楚皇子,能装到什么地步。
萧景容身体瞬间僵硬,指尖陷入掌心。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夜还很长。
而镇北王府深处的阴谋,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