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燃,映照着新房里诡异而紧绷的气氛。
卫凛脱下外袍,仅着中衣,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婚床的外侧。床榻宽大,但他身形挺拔高大,瞬间让空间显得逼仄起来。他双臂枕在脑后,闭着眼,仿佛真的要入睡,但周身散发出的警惕和压迫感却丝毫未减。
萧景容僵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温热体温和极具存在感的气息,这让他极不适应。在南楚宫廷,即使是最落魄的时候,他也未曾与人同榻而眠,更遑论是这样一个充满敌意、危险如猛兽的男人。
“怎么?南楚的皇子殿下,金贵到连觉都不会睡了?”卫凛没有睁眼,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弄,“还是说,在琢磨什么别的心思?”
萧景容指尖微蜷,沉默片刻,终是缓缓起身。
“世子安歇,景容在此守夜即可。”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听不出情绪波动。
“守夜?”卫凛倏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审视和不悦,“做给谁看?传出去,倒成了我镇北王府苛待你这位‘和亲’皇子了。”
他刻意加重了“和亲”二字,满是讥讽。
“景容不敢。”萧景容垂眸,“只是景容习惯独处,恐扰世子清梦。”
“既是侧妃,便该尽侧妃的本分。”卫凛冷笑一声,忽然伸手,一把攥住萧景容的手腕。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厚茧,力道极大,捏得萧景容腕骨生疼。那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萧景容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挣脱,却又强行抑制住。
“今夜若让你守了夜,明日父王问起,我该如何交代?”卫凛将他往床上一带,语气不容置疑,“躺下。”
萧景容被拽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床榻内侧,离卫凛不过咫尺之遥。清冷的眉眼间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愠怒,但很快又被压下。他深知,此刻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可能引来更深的试探和麻烦。
他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挪到最里侧,和衣面朝里躺下,尽可能地拉开与卫凛的距离。喜服繁复,硌得他并不舒服,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那道几乎能将他刺穿的目光上。
卫凛看着那人紧绷的背脊,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戒备和疏离。他嗤笑一声,重新躺好,吹熄了床头的烛火。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呼吸声,衣料的摩擦声,甚至彼此的心跳声,都仿佛被放大了。
卫凛能闻到身边人身上传来的极淡的冷香,不同于寻常熏香,似竹似药,清冽干净,与这满室奢靡的婚房格格不入。他皱皱眉,将这气息归为南楚人惯会的蛊惑人心的伎俩。
萧景容则全身紧绷,如同躺在布满刀刃的陷阱之上。卫凛的存在感太强,那属于武人的炽热体温和侵略性气息无孔不入,让他根本无法放松。他知道,卫凛也并未入睡,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的眼睛,恐怕正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在新婚之夜的床笫之间,彼此试探着底线。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咔哒”,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床上的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卫凛眼神一厉,身形微动,已是蓄势待发。
萧景容则屏住了呼吸,指尖悄然摸向袖中暗藏的一枚细长银簪。
然而,那声响之后,再无动静。只有夜风吹过屋檐,发出呜呜的低鸣。
又静待了片刻,确认再无异常,卫凛紧绷的肌肉才略微放松下来。他侧过头,在黑暗中看向里侧那个身影,对方似乎也恢复了平静,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像是在努力装睡。
警惕性倒是不低。卫凛心中冷哂。果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柔弱可欺。
后半夜,再无波澜。
但两人都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天刚蒙蒙亮,卫凛便起身了。他常年军旅生活,作息极规律。
萧景容几乎在他动的同时也睁开了眼,他一夜未敢深眠。
“伺候更衣。”卫凛站在床前,张开手臂,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命令意味。这是要给新入府的“侧妃”立规矩,也是进一步的试探。
萧景容动作顿了一下,随即默默起身。他走到衣架前,取过卫凛的常服。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仪态,指尖尽量避免过多触碰卫凛。
卫凛垂眸,看着那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为自己系上衣带,整理领口。这双手,看起来更适合执笔抚琴,而非伺候人。
“今日需入宫谢恩,随后拜见父王和王妃。”卫凛淡淡开口,“宫中规矩多,王府也不轻松。谨言慎行,别给我镇北王府丢人。”
“是。”萧景容低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似是因一夜未睡好。
这时,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世子,王妃娘娘派人来问,是否该带侧妃娘娘去敬茶了。”
卫凛应了一声,整理好袖口,最后瞥了一眼萧景容。
晨光透过窗棂,映照在萧景容脸上,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透明,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清明沉静。
“走吧。”卫凛转身,率先向门外走去。
萧景容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推开房门,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庭院中已有下人在忙碌,见到他们,纷纷躬身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瞥向世子身后那位传说中的男妃。
镇北王府的清晨,安静而有序。
但萧景容能感觉到,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正从四面八方投来,审视、好奇、轻蔑、算计……这座王府,比他所想的更加复杂深沉。
而前方卫凛挺拔冷硬的背影,仿佛是他在这龙潭虎穴中,唯一清晰却又最不可依靠的“屏障”。
他的新“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