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界时,昊辰素有炼制法器的习惯,熟知各类铸炼材料,控妖项圈表面的裂痕纹路,为历经万载雷鸣淬炼留下的痕迹,材质极为特殊,可以辨别出是来自从极之渊的沉铁。
从极之渊……
昊辰望向窗外,夜色下苍穹广袤,星河灿烈,思绪在如水月光中被无限拉长。
凌云之上,天有九霄,煌煌天宫依日月星辰方位而建,仙钟动,天鼓鸣,金光明霞照万道,祥云瑞霭绕千层。
灵霄宝殿为天帝居所,乃天界三百六十神殿之首,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饰珰,穹顶的万千星图无声流转,增盘崔嵬,登降炤烂。
一对对龙旌凤翣,拥着雉羽夔头,威迟吉行,常年居于昆仑神山,难得回一趟白玉京的天帝屏退左右,只召了柏麟一人前来。
神殿之上,柏麟端拱立于御案前,冕弁振缨,藻服垂带,金丝银线织锦成细致入微的十二章纹,倒映缕缕仙光。
“妖族胆大妄为,杀害天界私访妖族的仙使,如此悖逆天道,犯上作乱的行径,难道帝尊要我视而不见,袖手不理?”
天帝眉目庄严,神态祥和,安然独坐高位,光明章表,转相结受,十二旒玉藻垂珠悬坠,绳缕有序,尽显威仪。
“然你一出手,便杀了妖王梼杌。”
“妖族归降天界已有千余年,梼杌继位妖王后,却阳奉阴违,两面三刀,暗地里操兵藏甲,大兴武道,滋生出了不服王化,以乱天常之心。”
柏麟神色间透着一丝拭不去的凌冽锋芒,同他温雅清隽的相貌大相径庭。
“天地之事,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杀一妖,可震万妖。为绝妖族一撄天界之锋,颠覆三界的妄念,梼杌当杀!”
“杀梼杌是为先发制人,杀一儆百,如此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听闻妖族新任妖王蜃龙,日前已向你献表请罪,你为何依旧不退兵?”
“不退兵,是为收回九黎城。”
“天界收回九黎城,你让妖族去往何方?它们本就放纵,若没了九黎城的约束,妖族流窜于三界各处,越发难以管束,这绝对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莫非……”
天帝思忖一瞬,心中了然,皱眉道:“柏麟,身为天神,理当护佑三界生灵,妖族亦在其列。”
“妖族在其列,却并不等同于三界,我只能为三界更多的生灵着想。”
“这么说来,你陈兵九黎城,步步紧逼,果真是要对妖族赶尽杀绝,就如同你当年计杀夜叉和罗刹两族,以忘川水封了幽冥一般!”
提及往事,柏麟漆黑的眼瞳骤缩,立于玉墀下的白衣有辉,灵飞生光,微微抬起视线,目光疏淡清冷。
“魔族野蛮蒙昧,嗜杀成性,自它们生于天地间,掀起过无数战乱,致使三界生灵涂炭,我不过是应战制敌,而它们败了,为此付出全族的代价,与人无尤。至于用忘川封印幽冥,是因魔气至今都无法完全消除,为防其祸害人间,不得已而为之,帝尊认为这是我逼迫下的结果?”
“你曲解了我的意思。”
“帝尊,也曲解了柏麟之意。”
“如此说来,你打算放妖族一条生路,”天帝听出他言下之意,似乎松了一口气,不再提及幽冥一事,继续追问:“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柏麟上前两步,郑重一礼:“请帝尊趁此良机,收回九黎,驱妖族至北方从极之渊。”
“从极之渊!从极之渊是天地裂缝,日日惊雷,秽气丛生,那里生有禁制,三界任何生灵在其中都无法修炼,甚至不能长存。”
天帝简直难以置信,这与赶尽杀绝,有何区别?
“柏麟,它们已经降了千年,这次作乱也是梼杌之意,而非整个妖族之祸,何必殃及无辜?”
“帝尊仁慈,可我却不能给隐患任何生长壮大的机会。”
天帝修的是无为道,奉行顺天应时,无为而治,脾性向来温和,听到此处却也只能勉强一笑:“你这是在指责我斩草不除根,姑息养奸。”
柏麟直视天帝,身姿端正,神情凛然:“帝尊承天意,行仁爱之道,垂裳而治,盖取乾坤,然仁道在迩,柏麟求之若远,遂迷不复,惟以永叹。故而柏麟不求仁道,只求三界安定,四海清晏。”
“柏麟,过刚易折,善柔不败。你司兵戈,主杀伐,还如此铁血行事,我只恐你终有一日,引祸于此!”
柏麟挺起的脊背,如山岳屹立,不可动摇。
“无论何道、何法,能为我所用,就皆可用之,为了三界苍生,所作所为,无怨无悔!”
“揣而锐之,不可常保,你是无怨无悔,可我却不想有这一日。”天帝从御案步下,行至柏麟身前,“我可以答应你,将梼杌所在的四凶族烙下天界罪印,贬至从极之渊,处理与它一同作乱之辈,但九黎城和其他无辜妖族,不可牵连。”
“帝尊!”
“处颠者危,势丰者亏,物极则必反,对妖族施如此强压,你就不怕妖族在从极之渊绝处生变吗?”
柏麟沉默着微微合眼,复又睁开,双目似渊水停滞,沉静不可测。
天帝与柏麟一同降世,一同封神,最是了解他这些不起眼的小习惯,这副神态,代表他又在谋划其它。
“梼杌虽为防止泄密而杀害白泽神君,但到底未及主动掀起战火,你已经解了它私藏的兵力,它业已伏诛,再牵连其部族下属,这惩罚已经足够了。天界大军压境,妖族惶恐不安,此时退兵,其余妖族得了天界恩宥,不会再生异心。”
柏麟依旧不语,敛眉肃容,垂眸有思。
“四凶族是妖族最强的一脉,它们流于从极之渊,妖族再无能力祸乱三界。”天帝看着他,谓然一叹:“天界也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五城十二楼,严政不得人心,恩威并施,方为上道。柏麟,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柏麟退开一步,道:“谨遵帝尊御旨。”
见他终于听劝退让,天帝不由得心中宽慰,话锋一转:“我听说你在杀梼杌时,被它的咒息所伤,现下如何,可宣了岐伯查看伤情?”
“区区凶煞之气,调整几日排出体外即可,并无大碍。”
天帝抬手唤出一株一禾九穗的灵草,笑道:“这可不是稷神种的那些只能饱腹的九穗禾,而是当年炎帝所赠,你同炎帝交情好,定然知道他的九穗禾是何等仙草,想来对你有所裨益。”
“多谢帝尊。”
“毕竟是妖王梼杌,法力高强,连白泽神君都被打碎了元神,也不知是否还有重聚的一日,”天帝关切万分,“你可不能等闲视之啊。”
提到白泽,柏麟指节屈动,微黯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复杂神色。
“白泽神君乃轩辕大神座下神兽,她所遇之事,我料你心中不好受,有关于驱四凶族到从极之渊一事,我会命勾陈处理。”天帝见他不回话,又道:“勾陈是你的辅神,不会忤逆你的意思。”
“伏惟帝尊圣意深远,回天庭主持大局,一切自然交由帝尊定夺,柏麟并无异议。”
为避免徒生枝节,他未将白泽一事完全告知天帝,此刻诸事暂且告一段落,便垂首行礼告退。
再抬眼,天湛星稀小,东方渐明,初升朝阳不轻不重地随着春风浮动,唤醒人心。
当年的一念之仁,不曾斩尽杀绝,后神魔大战,九黎妖族再次叛变,但被放逐到从极之渊的四凶族并未参与,他也没有再对它们做过什么。
可此时此刻,昊辰看着手中沉铁所制的控妖项圈,还是陷入了一阵无法确定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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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的往事,作为整个故事的起点,会以昊辰不定时回忆的方式,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