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可以治病疗伤的白龙鱼,生长在荆溪湖边上一处藕塘,非有缘人不得一见。
上次有人捉到已经是一年多前,烹食过后病痛全消,功力大涨。
听上去像是一个引人租用莲舟捉鱼的敛财法子,但端砚久闻白龙鱼大名,便鼓动众人前往一探究竟。
青萍绿透一湖锦水,芙蓉含芳,菡萏垂荣,一蒿入水撑开莲叶田田,满目红菱碧藕半浮波,藕花深处听莲歌,蝉鸣日正,白鹭频飞。
昊辰静坐舱内,几缕轻风送来盛夏暑气,天地炎蒸甚,透过被风吹起的舱帘一角,可窥得苏横蹲在船头,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烈日当空,晒得她两颊通红,汗如雨下。
与祸斗一战,所有人或多或少皆有负伤,唯她一人毫发无损。
对于当日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的举动,她坚持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有吉星庇佑,遇险从未真正出过事。
以前她也总开玩笑似的把“吉星”挂嘴边,但今次事件表明,她其实清楚自己身上有与众不同之处。
火伞高张,惨白的日光布满万里无云万里天,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苏横抬手按了按额角,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愣愣的似有中暑迹象。
昊辰下意识掐诀幻化出一柄油纸伞,浮于她头顶上方,正好挡住酷烈骄阳。
船身一晃改了前进方向,迂回慢进,縠纹漫溢,他随之调整油纸伞,影随伞动,将阳光遮挡严实。
“不用给我打伞,你还是多留心点白龙鱼吧,端砚。”
端砚茫然:“什么伞,不是我呀。”
“嗯?”苏横扬起脸问:“你们谁这么好心?”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有伞我就给自己打了,这太阳太毒了,我也热。”
苏横抬眸,但见伞把似玉,伞盖如云,伞面绘有一只威仪肃雍,焰尾拖星的金羽凤凰,她眼瞳一闪,蘧然看向船舱,竹帘像是被风一吹,倏地垂落下来,挡住视野中的一切。
竹帘之后,昊辰双手掌心朝上置于膝盖,想着是否应该给船头每个人一把伞用以遮阳,显得自己一视同仁,而非对她有特殊关照。
“积道藏德,遁其光而不耀,这真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啊。”
昊辰还未及行动,苏横的声音又从外清晰传来,带着浓浓的笑意,将“圣人”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圣人无名’用在这里太不合适吧。”端砚道。
“怎会不合适?给我打伞还遁光不耀就是圣人,我定要给他找出来。”
“既然圣人无名,便是不想让你知道,还找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以身相许啊。”
船头众人鸦雀无声,几声蛙鸣更显寂静,仿佛被雷劈中的端砚在烈日底下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不至于,不至于。”
“至于,至于。”
“苏横师妹,你说这种话,都不会觉得害羞吗?”
“不会啊,我觉得自己很有勇气,我需要为自己的勇气害羞么?”
端清噗嗤一笑:“阿横,勇气确实可嘉,但非礼之言你还是不要随便说啦,若被和阳师叔听到,是要挨罚的。”
苏横不以为怵,转向湖面,兴致盎然地扬声唪诵:“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昊辰终于听不下去了,起身掀开帘子出去,两岸重重似画,曲曲如屏,湖光水色潋灩接晴空,浮天无岸。
“是白龙鱼!”
苏横忽然指着前方喊了一声,她目不转睛盯着水面,生怕龙鱼没了踪影,头也不回地向后招呼,触到一片衣角,便施力一拽,兴奋道:“端清,快把捞网给我!”
这点微末力道本不足以拉动昊辰分毫,可他还是近乎本能地顺着她意思走了过去,在她身后咫尺站定。
“快!要游走了!”
昊辰根据她的指向确定白龙鱼所在,聚指成爪,力以贯之,白龙鱼直接破水而出,掉入脚边水桶。
众人欢呼雀跃,一拥而上。
苏横回首看去,鱼翻藻鉴,鹭点烟汀,纸伞遮掩的方寸天地中,清风若有似无,昊辰默然凝睇,神情沉潜,将衣裾从她手中一点一点抽回。
“昊辰师兄,你功劳最大,可惜你不食荤腥,只能教我们尝鲜了。”她眼波才动,笑意更甚,看着湖中绿茎红艳两相乱的景致,提议道:“捕鱼者功成身退,该换采莲人走马上任。”
“这个时节的莲子还未成熟。”
“寒木春华各有特色,青莲子清肺润燥,益气消渴,就做个莲子清心饮,别的不敢夸口,药膳是我最拿手的。”
昊辰气息微滞,对她所谓的“最拿手”一说,实是有所保留。
“你去舱内帮我拿个器具装莲子。”
昊辰转身行至舱门前,脸色倏然沉了下来,搴帷进去,只见栾娘正以手支颐,柔若无骨地斜靠在几案旁。
“听说小道长是修无情道的,我本以为你就是这副对谁都不假辞色的冷酷性子,未曾想……”栾娘音容凄断,故作一副痴怨状,“我不远千里跑来看你,却见你对别的小姑娘打伞献殷勤,直教我黯然神伤,肝肠寸断~”
“自寻死路。”
昊辰冷着声线,出手迅疾似电,玄嚣剑裹着猛烈的杀意直抵栾娘命脉。
“祭坛与我无关!”玄嚣剑气割破栾娘咽喉,染上一抹血色,“否则,这次献祭婴灵,镇厄纹就该有反应了。”
泠然剑光停在命门处,明晃晃映入眼中,栾娘心有余悸地挥动广袖,将羽衣展示给昊辰看。
“我虽然是个妖,但也不是什么事都做的。小道长,你数数我最近做过多少好事,这衣袖都成了绿色,我真有在改邪归正。”
镇厄纹会根据为恶程度自行调整效力,每一次起效,昊辰都能感知到。
“我在孽镜不负责祭坛的事,而是受命以天目盏在人间寻找星元碎片。”
“星辰寂灭后,留下的灵元?”
讨亡术,讨回亡者灵元,这亡者非同一般,竟是星辰。
星辰是一种特殊的灵体,为浮黎元始天尊开天辟地后,其发髭所化,它们没有心魂和元神,只有星元。
在亿万斯年的修行中,若能修得星主,则入星辰宫,如现任星辰宫之主斗姆元君,柏麟辅神勾陈上宫,以及祂们所属的周天星族。
星辰寿尽不入轮回,而是坍塌形成一个暗域,名为星瘗,留星元于其中,等待因缘际会,重新运转。
因星元强横逼人,星瘗在星辰宫有极其严格的管制,想要染指星元绝无可能。
想要得到星元,唯一的方法是从散入人间的星元着手,它们由无主星辰在运转时,因偏离自身星轨,与其他星辰相撞,形体碎成流星,星元散为灵气,将自身摄取的一切重归天地。
流星大多消散在坠落的过程中,星元随之而灭,即使有小部分落入人间,其蕴含的星元趋近于无,星辰宫对此并无管辖。
见昊辰沉眉有思,栾娘大着胆子想要推开玄嚣剑,刚一动手,冰冷的剑气便立刻贴上她颈侧。
“找星元做什么?”
“我哪知道?”玄嚣剑锋上扬,剑气激得栾娘倒吸一口凉气,“别这么凶嘛,虽然星元是何用处我不清楚,但我身在孽镜总知道些别的,我今日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昊辰拧眉:“凭你也配来跟我做交易?”
栾娘嘶了声,要不是她实在喜欢这张神采英迈,霁月洗云的脸,真是一点都受不了他高高在上,瞧不起妖族的臭脾气。
“配不配要看交易内容,而不是交易对象。小道长,事关祸斗,你一定愿意知道。”
“你想让我解开镇厄纹。”
“小道长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绝顶。”
“说。”
栾娘欣然以喜:“你这是答应了!”
“我没答应。”
“不答应你还叫我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昊辰寒眸一凛,厉色迫于眼睫,威慑之意溢于言表。
第一次镇厄纹发作,他就是这种眼神,心如刀绞的滋味栾娘记忆深刻。
“你一个修道之人,不是应当讲究修心养性,凝神静气么,怎地脾气这么大?”
“少说废话,你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纵然剑抵咽喉,杀意未褪,栾妖还是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那个祸斗自持出身天界,从不把我们这些妖族放眼里,他怕被天界发现行踪,长年缩在义兴县当乌龟,便是镜使召孽镜门下集会,也从不参加。但我记得有一回,祸斗破天荒地来了,镜使命他追杀一门派的弟子,说是要找……找什么我没听清。这个门派虽已没落,可好歹传承过上千年,你肯定听说过,它叫——凤鸿草堂。”
昊辰眉头微皱,眼中一抹异色悄然流转。
“凤鸿草堂,曾经的仙门医药大宗,你师妹也是学医的,年纪轻轻就享有盛名,说不定她和凤鸿草堂有些渊源,所以镜使才说‘让她生则生,让她死则死’,并让堂主撤掉猎神榜。”
昊辰沉吟不语,若是如此,倒能解释祸斗为何去见她,凤鸿草堂确实与南天帝姬有关。
“说了这么多,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像水灵祭台这样的祭坛,孽镜一共建了五座,想必你已经注意到荆溪镇的水行灵气出现失衡,引致气候异常潮湿。这正是因为祭坛在盗取五行灵气,为此隔几年就会进行一次献祭。”
“几年?”
“九年。我曾听臭狸猫念叨过什么‘三三而九’、‘四象五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三而九,意为生生不息;四象既分,五行以出,天地配阴阳相合以生。如此说来,祭坛为‘生’之用,这也符合‘回春纹’所含寓意。献祭婴孩……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说的这些太玄乎,我听不懂。这样吧小道长,不如我来给你当谍者,就查镜使建造五行祭坛,盗取五行灵气,是在搞什么名堂,等查出来,你就解了我的镇厄纹。祸斗与凤鸿草堂的事,便是我备下的诚意。”
昊辰唇边笑意似真非真:“你当真觉得我会和一只妖谈交易?”
栾娘闻言倒也不恼,撩起袖子露出腕上的控妖法器。
“控妖项圈和镇厄纹,一则要我为恶,一则要我向善,我夹在中间进退不得。这几个月,我思来想去,小道长你身为仙门弟子,纵使施法也是让我不要作恶,虽说不见得手段有多仁慈,但比起镜使,我想至少你对众生心怀几分怜悯。”
“我解开镇厄纹,放你出去为非作歹?”
“你以为我喜欢跟着镜使干坏事?”栾娘双手叉腰,愤愤不平,“若非身不由己,又过意不去,怎么会每做一恶,就立行一善?”
“那就等你摘了控妖项圈,再与我谈解镇厄纹的事。”
“你怎么如此难说话,我摘了控妖项圈,还需要解镇厄纹?”
“需不需要是你该考虑的事,与我不相干。”
左右说不通,栾娘气得牙根痒痒,差点按耐不住想要吃人,可是……
可是,他是她的希望啊。
一阵热风随船身晃动灌入舱内,栾娘无意一瞥,船头采莲人一袭轻罗随风,长縠舒蒙,绮年玉貌若蕖华灼烁,自是绝众挺出。
“镜使对你师妹图谋不明,妄言定她生死,你法力不及镜使,又无他的消息,实在防不胜防。小道长,你难道不想彻底解决此事?”
这句话倒是切中昊辰心中隐忧,他斟酌须臾,终将命剑收回。
“既然天道承负,今日,我何妨慈心一回。”
栾娘唇角勾起,媚态横生:“都言无情者动情,最是动人,你真该庆幸我不是个喜欢拈酸吃味的妖。”
“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鬼话连篇,对你没有好处。”
她哀怨摇首,伸出手讨要:“把天目盏还给我,在孽镜待着,我必须得寻星元交差。”
“你这几个月没有天目盏,也活得很好。”
栾娘一双妙目微眯,轻哼道:“原来你一点都不信我说的,以为我只是想骗回天目盏。”
“我当然不信妖。”
“好,你喜欢是吧,那你就好生收着,权当是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话音刚落,像是怕昊辰一旦动怒,镇厄纹就会发作一般,栾娘行动迅速地身形一晃,香风袭人,昊辰侧首避开,待回转视线,栾娘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取了器皿出去,船头空荡荡的,只有苏横一人躲在阴凉处剥莲子。
“可听说过凤鸿草堂?”昊辰蹲下来帮忙。
“听说过,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刚栾妖来见我。”
苏横瞠目结舌,呆呆地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她说自己对镜使的图谋不清楚,但知孽镜曾为寻一物,命祸斗追杀过凤鸿草堂的传人,这倒不失为一条可追查的线索。”
“凤鸿草堂的事,当年非常轰动,同为仙门,少阳应留存着不少卷宗,我记得旭阳峰藏书阁就有,等回少阳去查一查。”苏横稍顿,仔细抽出一点莲心,“你和那个栾娘是怎么回事?”
昊辰听她语气有些怪异,连剥莲子的动作都变得不太顺畅。
“什么怎么回事?”
“她是妖,你怎会与她有私下联系,你不是说,妖无分善恶都当杀么。”
“有用,暂且不杀。”
“你不担心她作恶?”
“我在她身上种下一枚镇厄纹,为恶一次,镇厄纹便会收紧一分,直至粉碎心魂,湮灭元神。”
“她是想要你替她解了镇厄纹,才告诉你凤鸿草堂的事?”苏横迟疑须臾,“倘若她就此不再作恶,你会放过她?”
“且不说她身负控妖项圈,受制于御灵术,就算没有,妖性之恶,积习难改,你以为她真会弃恶从善?如今没继续为恶,不过是因为惧怕镇厄纹。”
“你从来都不信妖也会改过,也会向善吗?”
昊辰投去的目光写满了清冷如霜:“你为何一再与我讨论妖的善恶?为你当初在浮玉岛救过妖,还是为以后再遇见类似情况,你仍会出手相救?”
“生灵之重,莫过于命,良医处世,立起沉疴,同样的情况我当然还是会救。”
天道重医道,医道须仁道,医以活命为心,视病犹亲,问其所苦,解其所痛,非仁爱之士不可托,昊辰自是明白这些道理,可他也有自己绝不可动摇的准则。
“区分善恶,不是医者救人的先决条件,但我不同,我是修道之士,以降妖除魔为任,乃分善恶正邪。至少我从未遇见过改恶向善,去邪归正的妖物。我只信自己亲眼所见,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苏横默然无言,眸光游移着转向远方。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水鸟掠过湖面,惊起一颗颗水珠飞溅,有一颗蹦到她脸上,她只是轻微眨了眨眼,没有抹干,由着水珠沿自己脸颊缓慢滑落。
“师兄,我总是希望与人求同存异,你说,到底可不可行?”
“志同道合,不可多得。世人秉性不同,求同存异才是大势所趋。”
“求同存异,大势所趋……”她不知道想通什么,忽地一扫阴霾,站起身笑道:“乘兴而来,满载而归,今日不虚此行!”
捕获白龙鱼是件引人注意的喜事,莲舟靠岸,前来围观者众多,一路至下榻的客栈,多有询价之人。
端清道:“真有这么多人信这尾龙鱼能够提升功力,治愈伤情,我看倒没什么稀奇的。”
端砚拎着鱼,桶里还插着的几支清新荷叶,笑嘻嘻道:“稀不稀奇试过就知,那荷塘主人说,龙鱼炖汤最佳,要炖够两个时辰,咱们赶紧把鱼处理了。”
“反正赶不上午膳,这么着急做什么,你莫不是馋了?”
“馋怎么了,民以食为天。”
端清轻嗤:“口腹之欲也是欲,需要节制。”
韦杭从外边走入,一手搭上端砚的肩膀,一手从桶里抽出一支荷叶,湖水顺着枝叶滴入水桶中,叮咚清响。
“修行之人宜清心寡欲,断情绝念,避免心散志衰,昊辰师兄,你说对不对?”
昊辰拂袖落座,意气闲雅:“万物皆由情生,无情非断情,万物皆由欲起,无欲非绝欲。凡事过犹不及,修行有道也需避免矫枉过正。”
“昊辰师兄责己重以周,待人轻以约,今人钦佩。只不过,躬自厚确实难能可贵,可薄责人何尝不是放纵,达者兼济天下,怎可独善其身,修己修人同样重要。”
“我是独善其身,还是兼济天下,自有我自己审之,倒是韦杭你,可清楚是在修己之心,还是在修人之身?”
“师兄发言玄远,这问题真是问得振聋发聩。”
韦杭没有回答昊辰,主动挑起论道,又主动切断,招呼着端砚和端清往后厨走去。
白龙鱼一如传说真有奇效,一碗鱼汤入腹,行气活血,经络畅通,全身疲乏皆消,伤痛顿减,令少阳众人啧啧称奇。
昊辰路过庖屋,恰见苏横对着灶台上一只空碗发呆,边上小炉里的柴火被烧断,掉出来在脚边差点燃衣物。
他俯身拾起木柴丢进去,道:“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鱼汤还有一碗。”
“留给敏学的?怎么不端去?”
“我想他大概不愿意见我这个言而无信,出卖他的人,”她拿过汤碗准备打汤,“不如你帮我拿去。”
“他只会更加不愿意见我这个多管闲事,揭露他的人。”
“说得也是,等会儿让端砚送去。”苏横将碗放回灶台,注意力旁落桌案一角冷气袅袅的提盒上,“莲子清心饮冰镇好了,消热解暑。”
从提盒中取出一盅莲子饮,又拿过一只汤匙,她回身笑道:“这碗没有放饴糖,原滋原味,特别好吃,是你的。”
原滋原味,特别好吃……
眼前的瓷盅白得剔透,汤匙撞上瓷盅,发出一声清脆声响,昊辰抬手欲接,盛满莲子清心饮的汤匙,便猝然递到他唇边。
“尝尝。”
浸过寒冰的莲子清香,缠着她恰到好处的笑意,越发沁人心脾,教人流连忘返。
“我自己来。”
昊辰平静地接过莲子饮,落座品尝,动作细致优雅,仪态从容得体,全身上下一丝不苟,找不出半分错处,规整得不似真人。
苏横在对面托着腮看他,眼里露出一丝迷惘,藏着许多未及言说的情怀。
半晌,她忽然换了个坐姿,双手交叠在桌前,启唇唤道:“昊辰。”
第一次听她只叫他名字,不叫师兄,昊辰停下动作,讶然不解地看向她。
“《礼记·曲礼上》曰: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你都不叫我师妹,那我不叫你师兄,岂非正是礼尚往来,合乎情理,又合乎礼节?”
昊辰短暂沉默了一下,垂下视线落在莲子饮上,恢复镇定如故。
“随你。”
“噢,那可就说好了。”
“嗯。”
“至信辟金哦。”
“嗯。”
得他应承,苏横便朝他探过身去,温声软语宛如耳边窃窃私话。
“昊辰……”
语调缠绵悱恻,话音未落,如花笑靥已在她脸上瞬间绽放,眼波流转间,仿佛真有水光盈盈漾出。
“……师兄。”
误堕其计而不知,又被她牵引着戏弄了一番,昊辰忍不住抬手给了她凑近的前额一下。
苏横捂着额头,将他指尖余温封缄其中,皓齿粲烂,霍若明媚。
“你是喜欢‘昊辰’呢,还是喜欢‘师兄’呢?”她一而再,再而三,试探着昊辰能接受的程度,认真道:“我都喜欢。真的,我都很喜欢!”
“师妹。”
昊辰再度改口,她却没收敛,仿佛看穿了他刻意为之,欲盖弥彰的疏远,反而悦然笑出声。
笑声不高,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搅乱他努力保持的镇定,他稳了稳心神,硬是将未尽之言续说下去。
“非礼勿言。”
苏横捧着脸,眨了眨眼睛,笑意不减地望着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昊辰当下没了辙,端起莲子清心饮一饮而尽,以要收拾行李,准备启程为由抽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