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后面传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昊辰绕身过去，苏横正从木梯上往下爬，地上乱七八糟，散落几册卷宗。
争吵声一字不漏听了过去，眼见昊辰脸色难看，她赶紧申明：“我先来的。”
昊辰不语，只上前帮忙，捡起散落在地的卷宗时才发现，这些全都是关于凤鸿草堂的。
凤鸿草堂传承愈千载，主修医术，兼顾降妖，曾是这世间的第六大仙门，创派祖师为女子，桃李之年开山门，辟道场，广纳门徒授岐黄之术，洞医药之理。
这般传奇偏偏又未留下姓名，世人感其仁心仁术，故以“凤鸿草堂”之名，尊称其为——凤鸿娘娘。
然而，二十五年前，凤鸿草堂被一夕灭门，除在外云游行医的弟子外，无一幸免。
烟炎张天烧了三天三夜，大火过后山门内尸骨成灰，宛如人间炼狱，惨不忍言，那些幸免于难的弟子，也在其后的日子里，被接连杀害。
此事轰动一时，因其乃仙门大宗，世人皆猜测是妖族寻仇所为。
藏书阁里有关于凤鸿草堂的卷宗不算多，但这一番逐字逐句地查看，摘录重点，颇费心力。
苏横放下笔墨，按了按酸涩的双眼，透过指缝余光，瞥见对面的昊辰垂着视线，浓密的长睫在眼下压就一根根清晰精致的影子，随他查阅时眼瞳轻移，微微颤动。
“凤鸿草堂重医术，非仙术，历代掌门都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之人，倒是不在意门人于术法一道上，有多高的成就。”
昊辰停下翻阅的动作，抬首道：“凤鸿草堂的宗旨就是志存救济，精医重道。”
“他们也有术法高超的弟子，可找不到参加簪花大会的记录，说明不在意仙门之首的名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行事作风很像他们的创派始祖凤鸿娘娘，分明可以名垂青史，却连名字都没留下。”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凤鸿娘娘……”提及她，昊辰的目光显得意味深远，笑道：“她是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正心以明道，方能行而不辍，凤鸿娘娘不在意身前身后名，这正是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苏横重新打起精神，拿过手边一册卷宗，定睛一看，原是凤鸿草堂的弟子名册，洋洋洒洒一长串，足见其当年是何等的声名显赫，门徒众多。
这些人本该拥有灿烂辉煌的未来，以仙术与医术造福一方，可惜一夜之间惊天巨变，所有一切戛然而止，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被大火焚为灰烬，最终只在这名册上留下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满腔激愤与哀恸哽在喉间，她莫名的只想记住这一个又一个名字，记住他们也曾生于天地之间，看过朝升暮合，见过花开木落，受过日暖风清，听过夜静山响。
朱砂血印因她心绪大动，沉溺悲伤，逐渐血光闪烁，竟有转浓的迹象。
“师妹，”昊辰见状连忙唤她，“师妹？阿横！”
她却充耳不闻，目光移动间犹如碎石入渊，忽然整个人一震，指尖颤颤巍巍地拂上名册上的一个名字。
“碧虚郎……这个人与我义父同名。”
“你有义父？”
“我是个孤儿，如果没遇见义父，早不知埋骨何处。”
昊辰疑之：“他现在在哪里？”
“十年前在姜水镇，他……”
苏横不忍言，昊辰便猜到她义父已不在人世。
“是你遇见控妖项圈那次，当时姜水镇发生何事？”
“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清楚，只记得有一日，镇上来了好多妖怪，把整个镇子围了，镇上妖气弥漫，没人进得来，也没人出得去。”思及过往，她神色落寞，明显不愿回想，不愿多说，转而道：“‘碧’这个姓极为少见，我义父也是学医的，你说他会否就是这个凤鸿草堂的弟子？”
“若如此，姜水的事，极有可能是孽镜在追杀凤鸿草堂的幸存弟子。”
“难怪义父医术高明，却从不敢示于人前，他是怕泄露行踪。但是无论他如何藏匿，最终还是逃不过。那些戴着控妖项圈的妖都来自孽镜，是祸斗带它们去的，所以祸斗才说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孽镜能一夕灭掉凤鸿草堂，为何对付你义父一人，反而以围困之法，你义父苦心隐藏，显而易见，没有能力抵挡孽镜。”
“当年孽镜只是围了镇子，没有直接对义父出手。”
“那他是怎么出事的？”
“救人，镇子被围断水断粮，很多人支撑不下去，义父是为找寻粮食救人才出事的，严格来说，是孽镜逼死了义父。”苏横想了想，又道：“你之前说孽镜是为寻一物，可凤鸿草堂的弟子全没了，线索岂不是也跟着一起断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它们已经找到所寻之物，所以不惧杀光凤鸿草堂的弟子。”
镜使曾让天墟堂把她的名字，从猎神榜上撤下，并扬言要她生则生，要她死则死，想到这些，苏横不由得一阵脊背发凉，悄然握紧双拳。
“孽镜要找的是我？”
她努力让自己缓过劲来，冷静思考，很快意识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不对，我虽不知自己的生辰八字，但二十五年前凤鸿草堂被灭门时，我绝对尚未出生。义父也从没跟我提过凤鸿草堂，他至多只是教了我一些基础医理。孽镜要如何预判我的出生，以及我一定会与凤鸿草堂有关系？还有，当日祸斗称我为‘帝姬’，不知是何意，在这些卷宗里，完全找不到这两个字。”
苏横不解真相，可昊辰却心明如镜，凤鸿草堂之名，取自凤鸿山巅，南天仙境，是南天帝姬修功德时，在人间所创立的门派。
凤鸿娘娘，正是南天帝姬经百姓传颂后，在《万神图》上受天道敕封的仙号。
所以不是孽镜预判了苏横的出生，以及她会与凤鸿草堂产生关系，而是孽镜要找的本就是南天帝姬。
“师兄，你边上那个卷轴，是不是还没看？”
苏横的声音将昊辰从神思游离中唤回，他伸手取过卷轴，打开后明显一怔，随即打算收起，被她眼明手快一把拦住。
“看这么快，是什么，我瞧瞧。”
卷轴里是一幅人像，苏横好奇凤鸿草堂的卷宗里会出现何人画像，便挡着昊辰收画的动作，自顾自端详起画中人。
银白流云冠，缀以垂珠缨络，一袭淡色衮服，上衣绣山龙，下裳绣黼黻，双肩织日月，两袖饰华虫，钟天地之神秀，蕴山水之华英，神态清正，高不可攀。
“柏麟帝君。”
听她说得笃定，昊辰错愕道：“你识得？”
“嗯？”苏横一愣，继而摇头又点头，道：“不识得，但我觉得他就应该长这样。”
她说着从昊辰手里拿过画轴，将整幅神像彻底打开，底下有一段小字：
柏麟者，天界帝君也，掌四方之祀，司金秋之节，上佐天帝理阴阳，下遂万物顺四时，外主杀伐镇妖邪，内定社稷重苍生，昭德塞违，临照众仙，日月所映，莫不砥属。
“真的是他。柏麟帝君……”
身为少阳弟子，对于“柏麟帝君”之名如雷贯耳，平素听闻并未有奇特，只当他是诸天神祇之一。
可是不知为何，此刻看着他的神像，念着他的神号，苏横心中无端泛起一丝惘然若失的酸涩与疲累，宛如宣纸上晕开的笔墨，不够锋锐，却泅染一片，浸润入心。
“柏麟帝君和凤鸿草堂有关系？”
“没有关系。”
昊辰斩钉截铁，他只在南天帝姬的功德簿上见过凤鸿草堂的名字，知道它的由来，其余什么都不清楚，更别说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
“少阳供奉柏麟帝君，我自对他有所了解。”
苏横与其他少阳弟子不同，她供奉的是炎帝神农，对柏麟帝君说不上多熟悉，不辩昊辰所言。
她多看了两眼神像，恍恍惚惚中，感到不对劲。
“师兄，你觉不觉得，你和这个柏麟帝君长得很像，形似神更似。”
“不觉得。”昊辰说得干脆，面不改色心不跳。
苏横这次没被他糊弄，反将画轴直接比到他脸旁，狐疑的目光在他与神像之间，认认真真来回逡巡。
“我听师父说，少阳秘境是千年前由柏麟帝君下令，命五位神君一同布下结界而设，甚至于，连《大道无情诀》都是柏麟帝君亲自授予旭阳峰的。你看这落款‘显阳真人’，正是千年前旭阳峰的初代长老，他定是真的见过柏麟帝君，才绘了这幅纤缕必现，栩栩如生的神像。”
“这些事我都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师兄你微妙玄通，涵今茹古，该不会……”
她偏过头，双眸灿然如有朝光浮于水，紧盯住他眼瞳不放。
“是神仙下凡渡劫吧，就是这个柏麟帝君！”
昊辰周身气息骤然一凝，冠下发带如同被无形的劲风拂动，瞬间溢出几分凌冽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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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辰😨+😥=😰汗流浃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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