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横刚走出几步路，昊辰忽闻一声响动，侧首看向竹林深处。
那里被辟出了一块空地，竹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璇玑站在狼藉中央，素袖沾泥，额发濡湿，抬手用袖口抹着汗水。
而她对面，韦杭正双臂环抱，伫立一侧，唇角勾着散漫笑意，像在看一场有趣的消遣。
昊辰不禁眉宇轻折，眸底掠过一丝冷色。
“让你砍竹子你就砍，未免过分愚直。”
“可师兄说不砍完，不许吃饭。”
韦杭重重一哼以示不屑，而后往旁边一竿青竹上靠，那竹子被璇玑砍过几斧子，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一阵摇晃紧跟着便倒了，差点摔他一大跟头。
“韦杭师兄真厉害，这株长得粗壮，我砍了好久都没砍掉，没想到你一碰就断了。”
璇玑一扫颓色，兴奋上前，把倒地的竹子往边上拖，看得韦杭直向上翻白眼。
“旭阳峰种这么多竹子，你砍到下辈子去吧。我看你师兄是想要你驾鹤归天，你不如省些力气，直接点。”
璇玑放下断竹子，扫眼周围，但见白鹤悠然竹林，盘旋转盼。
“我今天惹师兄生气了，再驾着他的仙鹤逃跑，他会更生气的。”
“你——”韦杭一时语塞，随即冷笑道：“你师兄脾气奇差无比，生气是常有的事。”
“不会啊，”璇玑立刻出言维护，“昊辰师兄人很好的。”
“你这人看谁觉得不过好过？”韦杭语带轻嘲，“只不过我要是你师兄，见到你这幅样子只会更生气。”
“为什么？”
“看在你也叫我一声‘师兄’的份上，大发慈悲指点你一二。”
韦杭冲璇玑勾了勾手指头，璇玑赶紧拍掉手上尘土，兴冲冲跑过去。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但这庄周说啊，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并一。天地万物与你同存并生，合而为一，所以你师兄不是叫你砍竹子，而是让你砍自己心中的痴念、妄念。你光想着砍完竹子好去吃饭，不思考他让你砍掉的痴妄究竟是什么，砍再多竹子也是枉然。”
昊辰拧紧的眉头一松，韦杭难得没有阴阳怪气，郢书燕说地曲解道家典籍。
璇玑听罢似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问：“庄周是谁，是我们少阳新入门的弟子吗？”
韦杭被问沉默了，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韦杭师兄？”
“别叫我！非人哉，跟你多说两句我都短命，砍你的竹子去吧，话这么多。”
璇玑被他一声吼，也不懂怎么了，莫名其妙道：“明明是你的话更多。”
“古人云，妍皮不裹痴骨，全是胡说八道！”
韦杭又刻薄了一句，意欲起行，目光扫过道旁竹林，双眼似受不住头顶参差竹叶间，跌落的日光般眯了起来。
“师妹，”他高声叫住尚未走远的苏横，“外出多日，归来也不知先回小阳峰一趟，一门心思往外跑，真是女大心野不中留。”
苏横脸色骤沉，如有霜雪覆盖，长河封冻：“我心情不好，你说话小心点。”
“你心情不好？”韦杭一点就炸，激动道：“我还心情不好呢，你那药庐里，虫子爬得到处都是，还殃及我丹房。若非如此，你以为这大热天的我想出来找你！”
他不耐烦地丢过去一只小盒子，苏横打开一看，目光倏然凝滞，轻声喃喃：“竹节虫。”
“花点心思在正事上吧，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惦记些什么，等你的仙草被虫子啃光，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苏横仿佛没听到韦杭说话，用力盖上盒子，一声招呼没打，就头都不回地往小阳峰狂奔。
“不知礼数。”韦杭冷言，又转而对昊辰道：“在师妹眼中，仙草比我们三个大活人重要多了，昊辰师兄，你说是不是？”
他尾调上扬，隐含不知名的挑衅色，说完却不等昊辰作出回应，便一脸雀跃地甩袖走人。
竹林中，顷刻之间只剩昊辰和璇玑二人，僵持无言。
最终还是昊辰选择迈步过去，率先打破僵局，璇玑这才捋了捋乱发，闷声不响，神情郁郁地跨过竹子小跑而来。
“还在生师兄的气？”
璇玑眼神乱飘，也不看他：“我可不敢，我就是想早点砍完，早点吃饭。”
“不用再砍了，是师兄太过严厉，本也不能全怪你的。”
璇玑刚松一口气，就听昊辰又问：“韦杭刚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她撇撇嘴：“我不懂。”
“不要说这些心口不一的话。”
“师兄，我真的听不懂。”
昊辰轻声叹息：“璇玑，你有所不知，这万劫八荒镜是一面邪镜，它非但不能帮你恢复六识，而且还会蛊惑人心，乱人心智。”
“怎么会？我分明就是在秘境中捡到万劫八荒镜，才恢复味觉的。”
“你如何确定是因为万劫八荒镜，而非秘境？烛龙？明霞洞？又或者，如你不知自己为何六识不全一样，恢复味觉本身就是没有原因的。”
昊辰这一连串的问题，把璇玑问懵了，她没琢磨过别的可能，之所以认定恢复味觉是万劫八荒镜的缘故，全因亭奴这般告知。
但这话不能跟昊辰直说，她嗫喏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璇玑，旁望远道的高山皆青，俯视千仞的深谷窈黑，可这青非真色，黑无实体，有时你以为看到的是真相，其实不过是眼睛艨瞀，所见皆虚妄。”
“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看到的都是虚妄，那真相应该是什么？”
“真相是这镜子会利用你的心魔和执念，让你陷入幻象，然后抽取你的精魂。若是有人怂恿你去寻那万劫八荒镜，便是别有用心。”
璇玑心虚地避开昊辰的注视，她与亭奴原本素不相识，但曾在鹿台镇出手帮过他，他应该不可能别有用心。
见她不接话，昊辰引着她往竹林外蹀躞而行。
“师兄知道你对于没有六识这件事情，一直有心结，是我说话急了，师兄只是想告诉你，这根本影响不了你什么。”
璇玑坦言：“可是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我说过，不凡之子，必异其生。你虽没有六识，却能闻到妖气，虽听不出声音悦耳与否，却能捕捉妖物声息，这是很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可你却天生就具有降妖除魔的禀赋，注定要扛起守护秘境的使命，你只需记住这一点，无需介意自己是什么样子。”
璇玑感觉自己快被说服了，但心中还是稍有存疑，是以仍是紧咬牙关不松口。
“有六识也好，没六识也罢，”昊辰循循善诱，温声说道：“你终归就是你自己，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有何不同而待你不同。在师兄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褚璇玑。”
璇玑也非真的不识好歹，听到昊辰这般说，便趁机道歉：“师兄，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顶撞你的。”
“听师兄的话，不要再去想那些没有意思的东西，更不要去寻那万劫八荒镜，师兄不想你被别有用心之人给利用了。”
“好吧，我答应你。”
璇玑勉为其难应下，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饿了？去吃饭吧。”
“午时已经过了。”
“你何时认真守过这条规矩？”
璇玑眼珠一转，道：“师兄，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昊辰略一迟疑，眼神寥落下来：“知道。若是想去首阳峰找玲珑他们，也可以去。”
“真的？”璇玑大喜过望。
“你问我，不就是因为要过节，想让我允你半日假。”
“师兄，你最好了！可你平时都不让我出去玩，总说嬉戏丧志，有碍修行，我原以为你是不会同意的。”
“想去就别说了，免得我改主意。”
“那我不说了，我去找玲珑和六师兄！”璇玑欢呼着，一溜烟跑没影。
夜幕降临，碧空如水，昊辰孑立旭阳峰绝顶，置身霄汉，更宜将心境放平。
极目处，微云暗变，耿耿银河高泻。
月渐偏西，深邃的夜空中缓缓升起一盏又一盏，闪着细碎微光的祈天灯，初时挨得紧密，而后随着风，没有章法地扶摇直上。
千灯浮起，遮星蔽月，承载着少阳众人的美好祝愿，破开夜色天穹，飞向九霄云阙。
昊辰只身守望此处，仰首瞻天，看灯火万千在眼前一一飘过。
所有人的祈愿，他都已经收到。
尽管他此刻心绪不佳，但仍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
七夕佳节，与单身贵族最是相配(◍•ᴗ•◍)
大家都去过节啦，只有昊辰师兄还在兢兢业业地看信徒们的祈愿😄工作使他超快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