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辰肃清妖毒,返回旭阳峰正殿,远远听见腾蛇在里头吵吵闹闹。
褚磊等人确认了腾蛇的身份,正恳请他同往点睛谷相助擒拿妖人。
腾蛇向来口无遮拦,若在少阳久留,难保不会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更何况,腾蛇由他一手抚育长大,是修炼得道的神官,相处时日一久,必定能识破他身上的障目神印,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不可!”昊辰阔步进殿,出声制止,“作为天界神官,不可插手人间事,否则就会遭天谴。这是天条,不是吗,神君?”
腾蛇嘴角抽抽,嘶了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不对,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老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昊辰没好气地瞧着腾蛇,暗中施法加重障目神印,确保自己在腾蛇眼中的模样与柏麟帝君并不相像。
“澄心涤虑,勿犯天条,腾蛇神君。”
腾蛇心中的疑虑更甚,不由得晃着脑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他来。
“好啊,小爷试试你。”
话音未落,他直接上手,一把将昊辰推得猝不及防跌坐在桌案之上。
“哈哈哈!”
“腾蛇,”璇玑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满眼不可置信,以至目瞪口呆的昊辰,“不要对我师兄无礼。”
“哈哈哈,”腾蛇笑得前仰后合,“你这个师兄不行,你此世和他一起修炼,怪不得修为不怎么样。”
腾蛇这麻烦东西不在天界添乱,倒乱到他眼前了,昊辰气得不轻,怒极反笑,几乎按耐不住掐住腾蛇七寸,拎他去炖一盅蛇羹的冲动。
璇玑恢复六识后稍懂人情世故,见腾蛇冲昊辰昂首龇牙,满脸挑衅色,只好从旁打圆场。
“师兄,我有办法,神君干预人间事,确实是触犯天条,只是腾蛇如今是我的灵兽,如果我去点睛谷,对付妖物遇到危险,他协助我的话,应该就不算触犯天条了吧。”
腾蛇本就一身反骨,昊辰摆明了不愿自己插手,他反倒更起执拗心思,立时附和:“臭小娘聪明,就这么办,走,我们去打妖怪,吃好吃的。”
褚磊也顺势再度相邀:“神官大人,既然如此,那就请与我等一同前往点睛谷吧。”
腾蛇被众星捧月般围着,心中正志得意满,余光瞥见昊辰欲言又止,更加得意了。
他一屁股坐到桌上,随手抓起一颗饱满多汁的葡萄丢进嘴里,应道:“好说,好说。”
“如此投机,就能取巧违背天条,你们天界真是儿戏。”
“天条是死的,人是活的!”腾蛇顺口接话,刚说完才察觉异样,掉头便见苏横步入殿中,当即收敛顽劣姿态,起身恭敬行礼:“您来了。”
苏横一径走向昊辰,将他在方才微乱中,不甚滑落的外裳理整齐。
腾蛇两眼一眯,这个凡人好像更加面目可憎了。
一旁的恒阳长老注意到,腾蛇两次见着苏横,都会下意识用上敬称,此前便听闻天墟堂堂主在浮玉岛唤苏横“南天帝姬”,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南天的帝姬,南天的烛龙,邀苏横来旭阳峰守护秘境,当真是选对了人。
“对了,臭小娘,”腾蛇嘴里塞满葡萄,忙里偷闲一声咋呼,手上凝出一面光幕,道:“你上次让我找这个小丫头,眼下去打架,那还要找吗?”
光幕中映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眉眼瞧着格外眼熟,昊辰眸光一沉:“我在天墟堂堂口见过她——一只妖灵。”
“怎、怎么可能呢!”璇玑急切反驳,“师兄,柳大哥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个妖灵,你一定是看错了。”
“柳大哥?带亭奴去青木镇的离泽宫柳意欢?”
“是啊。”
柳意欢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竟有一个这般大的女儿,更有本事盗取天眼。
昊辰的眼色愈发深沉,薄唇轻启,语气冷然:“那他还真是年轻有为。”
璇玑不尴不尬地呵呵一笑:“柳大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
苏横若有所思地在旁看着,昊辰这话里的讥诮与深意,分明另有暗指。
“喂!”腾蛇叫道:“还要不要找人啦?”
“不找了,不找了。”璇玑连连摆手,示意腾蛇收回光幕。
昊辰瞥了一眼腾蛇,知晓此刻已拦不住他,留他在人间以备秘境不时需,倒也未尝不可。
他刚将万千思绪收拢,正欲请褚磊屏退左右,详述与容谷主商定的计划,却不料褚磊话锋一转,突然宣布要当着众人的面公审钟敏言。
原来在他前往东海的日子里,钟敏言已从不周山逃脱,并声称自己在青木镇受褚磊暗中嘱咐,假意屈服天墟堂,趁机取回玲珑元神和灵匙。
为达目的,关键时刻可以牺牲正道,牺牲同门。
此番虽成功救回玲珑,但为此付出性命,被迫牺牲的正是二师兄陈敏觉。
褚磊震惊到无以复加,当初在青木镇,他整日与其余两位长老形影不离,从未单独见过钟敏言,更别提暗中嘱托。
昊辰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推断是褚磊在浮玉岛与地狼交手时受伤,精血为其所夺。就如当初地狼假扮柱石掌门骗过众人一般,这次它也成功蒙蔽了钟敏言。
钟敏言得知自己稀里糊涂上了妖族的当,拿到手的灵匙也不知所踪,当下心如死灰,直言自己害死二师兄大逆不道,罪无可恕,但求以死谢罪。
褚磊爱惜这个徒儿,知他铸成大错却是无心之失,实在于心不忍,加之一众长老、弟子皆为其求情,便顺势从轻发落,将他逐出师门。
被仙门除名乃一生污名,玲珑认为这一切因她而起,当即自请一起离开少阳。
璇玑看着这一幕,赌气道:“你们都要离开,从今日起我也不做少阳弟子了,我们好聚好散。”
褚磊厉声怒斥:“璇玑,不要胡闹,你这是把少阳当做儿戏吗?”
“我没有胡闹,大家说好的,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现在算什么,要走,大家一起走啊!”
“你这又是在要挟谁!”褚磊脸色铁青,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来,“簪花大会在即,妖族虎视眈眈,你师父为开启护境大阵,每日都在消耗自己的气血与性命。你身为守境者不思如何守境,如何除妖,反而要在此刻为一时之气离开少阳,你想做什么?褚璇玑,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璇玑挨了父亲一顿臭骂,总算老老实实闭上了嘴,褚磊收回玲珑二人的名牌销毁,放他们一起离开。
众人散去,褚磊孤身面墙而立,背影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掌门师叔,”昊辰的声音适时响起,“事到如今,悲恸无用,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出那妖族潜伏在仙门的奸细。”
褚磊满是怅然,缓缓阖上双眼,片刻后,强行收束心绪转过身来。
“嗯,这次点睛谷簪花大会必有一场恶战,倘若不能把奸细给揪出来,就很有可能会被他们里应外合,盗走灵匙。”
“掌门师叔放心,弟子已有办法。当日在不周山与我交手那妖,曾灭掉过一只生辰蜡,手上必定沾有鲛人泪。”昊辰取出一只晶莹透剔的玉瓶,道:“掌门请看,此瓶所盛乃是我去东海取回的鲛人血,鲛人血一旦离开鲛人体内,会变得无色无味,但遇到鲛人泪,又会重凝血气,化为红色,而鲛人泪一经触碰,则经久不散。”
褚磊直至此刻方明白昊辰何以身负重伤,仍执意前往东海,这般大局为重,以身犯险的决绝,令他这个当师叔、做掌门的都不禁心生自惭形秽之感。
“你的意思,是想利用鲛人血,来查出谁是奸细。”
“不错,打妖鞭被震碎时,有十二位长老在场,我们以鲛人血一一试探,谁的手在触碰鲛人血后变成红色,必是我们要找的奸细无疑。”
“可是我们毕竟要在点睛谷行事,还需要容谷主来配合。”
少阳派和点睛谷几番冲突,褚磊觉得此事不容乐观,少不得要拉下脸来同容谷主协商,这点他能做到,只是……
“当日容谷主也在场,若奸细是他的话,这个计划就没有办法实施。”
“掌门不必担心,弟子从东海回来时,特意去了一趟点睛谷,用鲛人血试探过容谷主,他并非是我们要找的人,并且容谷主已经答应,会配合我们的计划。”
褚磊目露赞赏,昊辰高瞻远瞩,计出万全,行事比他这个掌门更加周到细致,今次定能将妖族奸细手到擒来。
秋意凝朝露,霜叶映山色,通往斋舍的道上起了风,将本就阴沉的天吹得更暗几重。
飞檐垂铃,声声清响,苏横在旭阳峰的房门大敞,药香弥漫而出。
昊辰看着一桌子药膳,五谷齐备,荤素皆有,明显不是给他准备的。
“请了腾蛇?”
“嗯,听闻腾蛇重口欲,我不太会下厨烧别的,全是药膳想必也可以吧?”
这个问题,昊辰实在回答不上来。
他抬手揭开一盅瓦罐,蒸腾的热气顺着掀起的缝隙涌上来,檐下铜铃忽而声颤,他动作一顿,将盖碗重重盖了回去。
腾蛇扒着门框探进一颗脑袋,瞧见一桌佳肴,顿时食指大动,可对上屋内两人的目光,又连忙把食指藏起来。
“听说,您找我。”
“腾蛇神君来得真早,我这药膳还没有炖完。”
“药膳?”腾蛇浑身鳞甲倒竖,“没有蛇羹吧?”
“当然没有,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庖厨看看火候。”苏横扯了扯昊辰的衣角,悄声道:“帮我招呼下。”
腾蛇歪歪斜斜地坐了下来,正对一脸面无表情,端坐如钟的昊辰,顿觉芒刺在背,浑身不得劲。
耳中响起帝君的告诫——
行立坐卧,皆有仪则。
他悄无声息地挺直脊背,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凡人特别在意,心底无端冒出些拘谨约束,为了掩饰这些异样,反倒更想恣意放肆,把那点不自在彻底冲散。
“腾蛇神君。”
“啊!啊?”
“既然神仙下凡历劫要忘却前尘往事,以全新的身份去经历劫难,便自有其道理。你身为天神,想必对此再清楚不过。”
“什么意思?”腾蛇狐疑,“谁、谁历劫?”
“你说呢?”
“你知道她是神仙下凡!”
“悟前生乃红尘历劫大忌,神君日后切记谨言慎行,以免祸从口出,害人不浅。”
“连这你都知道!”腾蛇震惊于昊辰对天界规矩了如指掌,转念一想,又道:“不对啊,什么叫害人不浅?你知不知道她是老子什么人,老子会害她?”
大声的反问只接收到一个冰冷漠视,夹杂蔑意的眼神,腾蛇气不打一处来,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又觉得坐着气势不够。
他堂堂天神怎么可以输给一个凡人?于是拍案而起,恨不能站到凳子上。
“老子告诉你,为防止神仙血脉遗落凡间,更为防止神仙因骨肉相连,纵己私情,神仙历劫来去如风,半个子嗣都不会留下。你与她纵有一世情缘,也就仅此一世,待她重返天界,你们便尘归尘,土归土,再无任何牵连,任何纠葛,你别企图利用她的身份肖想更多!”
“妄听则惑,妄言则乱。我不希望她听到不该听的事,而你,管好自己的嘴,少说些不该说的话。”昊辰懒得理会腾蛇的胡乱揣测,语带警告道:“多言不当,不如寡也,但凡被我知道你多说了一个字,你就等着,被炖成一盅蛇羹!”
炖蛇羹威胁,如此熟悉的手段!
腾蛇倒吸一口凉气,颓然跌坐下来。
他倒不是真觉得眼前这凡人能把自己给炖了,实在是他被帝姬吊在汤锅上等着被炖的次数太多,“炖蛇羹”三个字,已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魔咒。
“吓唬我,你小心折寿!”
昊辰不再多言,微锁的眉心下寒眸轻抬,冷冽的目光直直睨向腾蛇,似乎在笑,似乎在嘲。
苏横端着药膳从庖厨回来,就看到昊辰和腾蛇相对而坐,两看生厌的场景。
“腾蛇神君,”苏横递去一双筷子,笑道:“来食。”
腾蛇有点发怔地接过筷子,看她时,留意到她双十年华,鬓边青丝竟已染霜色。
苏横侧首让他看得更清楚,笑着问道:“别致吗?有趣吗?”
“别致是别致,但一点不有趣。”
腾蛇知道这是怎么来的,更曾亲眼见过她在天河畔仙光寂灭,青丝成霜的瞬间。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神魔战场的残酷,遍地倒伏的尸骸,漫天消散的灵识,血色潦原浸天,劫火将血光燃烧至沸腾,九重天皲裂得像是随时要塌陷下来一般。
当岐伯口中说出“天人五衰”的时候,压抑与悲伤被无限放大,充斥着在场每一位仙人的心头,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绝望无力的气氛,转身逃离了南天门。
玉音激炁,高韵落落,万古不息的钧天广乐回荡在空旷的白玉京,明明一向如此,他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冷清。
铁一般,好像血腥的气味。
他漫无目的地四下游走,不知为何来到凤飞殿,被烧毁的大殿一角至今未曾修葺,无比突兀地伫立着。
而他,也无比突兀地在殿外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朱雀找到他,告诉他因为南天门被落天钟炸开,神农氏的精锐都折在了南天门大战,但只要南天仙族一息尚存,绝不让妖魔联军踏过天河半步的誓言仍在。
下一次,朱雀会请命上战场。
中天神殿的四灵方位缺一不可,朱雀要回南天仙族,保护帝君的重任就暂且托付给他。
朱雀决然离开的背影,在云层中划过一道刺目的赤金颜色,如同走入了一片刀光剑影绞杀而成的火山血海,陷落其中便再也无法挣脱出来。
他的视野逐渐模糊不清,倏然拔足狂奔回中天神殿,所有人都候在殿外,无人知晓殿内情况。
一向乐天的司命老头心神俱哀,直言九死一生。
他没有耐心等待,当即现出真身溜进听政殿,恰好听到南天圣尊对帝君说,愿意奉上南天圣物,但有一个条件,此计若成,帝君需要履行承诺,迎娶南天帝姬。
不知道南天圣尊到底在说什么,但他清楚天人五衰过后,南天帝姬纵使能活下来,那也是修为尽废,法源全毁。
从今往后,任是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拥有高深法力,更不可能度过金仙雷劫,她此生,只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仙子。
她没有未来了。
少神如此,何以守护南天仙族?
要求帝君起誓践诺履约,是南天圣尊身为南天族长和帝姬父亲,最后能为族人与女儿谋取的保障。
南天仙族永远都在算计着得失利害,帝君曾语气平平地如此评价他们。
神仙淡泊宁静,怎么可以唯利是图?
帝君的评语,他一直谨记于心,警惕着、讨厌着这样爱计较,喜算计的南天仙人。
可这一刻,他忽然体会到这份得失利害的算计背后,是怎样的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选择,如果有的选择,谁又能心甘情愿将全族的命运和荣辱,全部系于他人一句承诺?
神魔大战,将所有人都逼至了绝境。
他躲在殿外,目送南天圣尊离去,方才还英姿飒飒的一方尊主,此刻竟已是风烛残年,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代替朱雀去守中天神殿,不想遭遇妖魔偷袭,必须闭关疗养,再出来已是百多年后,他不知道期间发生过什么,但就是一切都变了,所有事都变了,所有人都变了……
“腾蛇神君,你怎么不动筷?”
腾蛇从回忆中抽神,尚有些恍惚:“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话音未落,立刻收到昊辰饱含警告的注视,他心头一凉,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故作镇定无事。
“神君是有话对我说吗?”
腾蛇被昊辰盯得如坐针毡,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那我也没有,邀神君前来,只是想谢谢你今日帮忙修复了秘境破洞。”
“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天气转凉,药膳很快就会冷掉。”
苏横说着便笑了起来,她眉眼生得极盛,即使妆束雅澹,依旧神姿艳发,连笑容也特别明丽张扬。
腾蛇像是被这笑意感染,跟着粲然一笑,从前在天界,他何曾这样心平气和南天帝姬同坐一处,更不会有机会和帝君坐在一桌……
等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腾蛇猛地掀起眼帘看向一言不发,低眉饮药的昊辰。
神光似月,宝气如玉,眉眼轩昂疏淡,仪范清华锐利,一身寻常素衣却凛冽得令人心惊。
除了这张脸,此人的气韵、神态,甚至连沉默时的坐姿,都和帝君太过相似,难怪自己怎么都忽视不了他。
可……怎么可能?帝君乃是天界之主,肩负三界重任,怎会抛下天界,亲自下凡来?
腾蛇越想越乱,神思不属,眼神飘忽,就近夹起一筷子菜,入口的瞬间便被冲鼻的苦涩呛得龇牙咧嘴,“噗”地一声尽数喷出来。
“不好吃吗?”苏横脸色沉了下去,“腾蛇神君。”
“没有,没有。”
腾蛇看到她绷起脸就发怵,那两只亮得骇人的眼里,仿佛各自燃着一团劫火。
“原滋原味,特别好吃。”
苏横当即转怒为喜,眉眼弯弯地催促:“好吃就快吃,都吃完,不许剩。”
腾蛇盯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药膳,梗着脖子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好!”
这顿饭,吃得腾蛇品在舌尖,苦味难当;藏在心底,更觉艰涩。
终于放下筷子,他抹了把嘴,言辞含糊却无比笃定地说:“您会成功的,您一定会成功的!”
成功历劫,成功离开神潢,成功重返南天仙境。
苏横稍有一愣,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展颜笑道:“听说天神皆有言灵,言出法随,承神君吉言。”
腾蛇走后,苏横静坐片刻,起身无言步出房门。
庭院水池中,不知是谁养了几只水禽,藏在里面若隐若现的。
“为什么不问?”昊辰道。
“那些存在于我记忆之前的过往,从别人口中得知,跟听故事、看话本有何区别?只能空乏错乱,终究无法形成真切感受。逍遥说、腾蛇说,亦或镜使说都是一样的,我不想听。”
一阵暮风拂过,水草摇曳生漪,小池轻浪纹如篆,眸光逐水草而动,撞见游弋的水禽里还有一对鸳鸯。
止则相偶,飞则相双,终日并游,未尝相离,世人总喜欢以鸳鸯喻夫妻,赞情深义重,盼永不分离。
她取出一块茯苓糕,在指间细细碾碎,抬手散入水池。
“昊辰,你还想跟我成亲吗?”
昊辰抬眸望她,墨色眸底翻涌着显而易见的诧异,怔忪间,惯有的清冷褪去几分,坚定道:“共风雪,同晨昏,自是魂梦皆念。”
“魂梦皆念……可你不是说自己不做梦么?”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问题,教人分辨不出她真正所指为何。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她凝望秋池水涨,眸光明亮,“鸳鸯戏水很应景呢,今日长辈们都在,我们先定亲,等簪花大会结束,再挑日子成亲。”
“真的?”
“我想嫁便嫁,不想嫁便不嫁,哪有什么真的假的?”
“阿横,认真些,莫开玩笑。”
“很认真,也没开玩笑。”苏横眼眸微眨,长睫轻卷,低垂的双颊似轻扫过一片不胜秋风幽凉的霞色,嫣然笑语:“至信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