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

林砚把沈知行的画具搬进了原来的画室。

窗户还朝着当年的方向，只是玻璃上多了几道裂纹，风灌进来时，会带着旧颜料管的干涩气息。他把那些画纸一一铺平，从画架后咬铅笔的侧影，到蹲在地上捡颜料管的指尖，最后停在那张没画完的半只手——灰蓝色的颜料已经干透，边缘微微卷翘，像凝固的暮色。

他开始接着画那幅《暮色》。

调色盘还是沈知行当年用的，边缘磕掉了一块瓷，沾着洗不净的赭石色。林砚蘸取颜料时，总觉得指尖会碰到另一双温热的手，就像从前无数个深夜，沈知行会从身后凑过来，帮他调准那抹最难把握的灰蓝。可回过神，只有空荡荡的画架，映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

冬天来得比去年更早。

林砚的手套放在衣袋里，却总忘了戴。指尖冻得发红时，他会下意识地往身侧凑，想碰到那个习惯揣他手进大衣内袋的人，最后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气。有次学生问他：“老师，您的手怎么总肿着？”他愣了愣，才想起沈知行留的纸条，喉咙发紧，只说：“老毛病了。”

美术馆办了场冬季画展，有人劝林砚把《暮色》送展。他抱着画框站在镜子前，画里的暮色浓得要溢出来，像极了沈知行走那天的天色。最后他还是没送，只是把画挂在了画室最显眼的位置，和沈知行画他的那些画排在一起。

除夕夜那天，林砚在画室煮了锅饺子。

水汽漫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烟火。他盛了两碗，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碗推到对面——那里曾是沈知行的位置，阳光总会落在那个地方，镀上一层薄金。饺子凉了大半，他才拿起筷子，咬了一口，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沈知行在雪地里跑着给他买热乎的糖炒栗子，手冻得通红，却把栗子揣在大衣内袋里，递给他时还带着体温。

眼泪砸在瓷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走到画架前，摸着《暮色》的画框，指尖划过那些灰蓝色的笔触。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画纸轻轻晃，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说“手冷就揣进大衣里”。林砚把脸贴在冰凉的画框上，像从前靠在沈知行肩头那样，声音轻得像叹息：“知行，我把暮色画完了，你看到了吗？”

窗外的烟火还在绽放，亮得能照见画室里的影子。林砚的影子落在画纸上，和沈知行画里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却只有他一个人的温度，慢慢凉下去，融进无边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