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沿着青石板的缝隙悄然渗下,叶晚霜缓缓蹲下身,指尖不经意间沾上了湿漉漉的苔藓,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她本该继续朝灵隐方向走的,可这封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却像一根刺般扎在掌心,让她无法忽视。
“叶晚霜”三个字洇在纸面上,墨色透着一股被雨水浸泡又晒干的旧意。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袖口滑落半截手腕,白得几乎发青。十年前道观迁徙时,她也是这般攥着包袱角,指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
桃枝轻扫过她的道袍下摆,风中飘来断续的砍柴声。她循着声音往山深处走去,脚下枯叶簌簌作响。那个春天似乎也是这样,她追着一只受伤的松鼠跑进林子,结果撞见少年在溪边练字。少年慌忙藏起纸页,袖口却不小心蹭到了墨汁,在粗布衣裳上染开一朵黑花。他抬头时眼尾微微吊起,像是藏了什么急事要说。如今回想,或许那纸上写的就是“晚霜”二字。
“姑娘当心脚底!”
林晚棠猛然停住脚步,前方树影晃动,一个扛柴的老头走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按在袖中的短剑上。老头见状放下柴担,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
“你真是叶晚霜?”他盯着她袖口露出的信纸一角,“这牌子当年就挂在我家门上。”
叶晚霜瞳孔微缩。她确实记得有块刻着“伯”字的木牌,那时总挂在夏笑寒送纸时常歇脚的老槐树下。她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摩挲着信纸边缘。
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着背直不起腰。等咳完了,他抬眼看着叶晚霜:“他在山上,如今已经十年了,这孩子,他尽乎半辈子都在山上。”
林晚棠指甲掐进掌心。十年前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她以为山上的屋子早已化为灰烬。可现在老头说他在送纸,说有人天天在写信。她忽然想起道观迁走前夜,师姐柳素素说过的话:“笑寒那孩子……怕是会把命都写进去。”
“他在哪?”
老头指向更高处的山路。林晚棠转身欲走,却被喊住:“小心点去。”她听不明白这话的深意,但后背却窜起一阵凉意。越往上走,桃花开得越发繁盛。花瓣轻轻落在肩头,带着露水的沉甸甸感。她数着心跳一步步往前挪,第七步时,门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虚弱却真实,与记忆里清朗的读书声重叠在一起。
屋后一排桃树挨得很紧,每棵都系着褪色的红绸笺。风一吹,纸片哗啦啦作响,似是谁在翻书。她凑近去看,一张纸边角卷起,隐约能看到“见字如晤”四个字。
门缝里漏出一缕药香,混着陈年的墨味。她屏住呼吸往前挪,手指悬在门环上方寸许,终究没能落下。远处乌鸦叫声骤然响起,檐下麻雀扑棱惊飞,抖落几片羽毛。
她转身欲走,却听见屋里窸窣声渐近。像是有人扶着墙往这边挪,一步一顿。脚步声停在门后,隔着薄薄的木板,她听见对方急促的喘息。
“……晚棠?”
那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却让她双腿发软,靠在桃树上慢慢滑坐在地,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十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这般蹲在道观门口,听着屋内传来的哭声。
屋里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门板都在颤抖。林晚棠伸手想推门,却又触电般缩回。她想起大火过后,自己跪在废墟里扒拉出半截焦黑的桃木——那是沈砚青练字用的笔架。
“你还活着……”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风卷起她的道袍下摆,也掀起满谷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上门前台阶,宛如那年他别在她发间的桃花簪。
这是真的吗。
叶晚霜推门,却不见人影。
或许那一声晚霜不过是记忆中的少年混合着风雨声所产生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