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窗棂上摇曳，沈砚青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像是风一吹就会断掉。他坐在案前，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张染血信纸的味道，铁锈混着墨香，黏腻又刺鼻，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屋外风声渐急，檐角滴水敲打石阶的声音清脆如钟。“嗒——嗒——”一声接着一声，像某种催促。他提笔蘸墨，手腕却沉得抬不起来。纸上的“见字如晤”四个字像是刻在冰面上，稍不留神就要消融。他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十年前那个清晨——溪水潺潺，她道袍下摆沾着露水，发间别着一支桃花簪，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咯咯”地掩嘴乐着。
咳嗽声打断了回忆。“咳、咳咳……”他捂住嘴，等咳完了，掌心里多了一抹暗红。他用袖口擦干净手，重新拿起笔。这一次，他写得很快，仿佛那些话在心底盘旋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出口。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发现整封信都在颤抖，连落款都歪了半分。
他把信纸叠好，放进信封。火漆印下去时，屋外传来雷声，“轰隆——”震得窗纸颤动。他抬头望向窗外，雨点已经开始砸在窗纸上，“啪啪”作响，像谁在用力撒豆子。
陆伯年接过信时，手指微微发僵。他瞥了眼信封上那三个字——叶晚霜，喉咙动了动，“咕噜”咽了口唾沫。
“这次我还是要送。”夏笑寒的声音比往常轻，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站在门边，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陆伯年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突然觉得沉甸甸的。这些年，他送的那些信最后都原样回来，不是因为地址不对，而是因为那里早没人了。
“现在去？外面要下雨了……”他迟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劝阻。
“现在。”夏笑寒眼神亮得吓人，“她会收到的，一定。”
陆伯年没再说话。他转身要走，余光扫见夏笑寒仍站在原地，双手紧握着门框，指节泛白。他披上了蓑笠，雨更大了，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像是谁在敲一面破锣。
山路湿滑，夏笑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走。雨水顺着斗笠边沿往下淌，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啪嗒、啪嗒”。他摸了摸怀中的信，已经被体温焐得发潮。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事。那天陆伯年送来新纸，自己咳得厉害，整个人缩在角落发颤。那时他才知道，他身子骨早就坏了，全靠一股执念撑着。
闪电划破夜空，“咔嚓——”照亮前方蜿蜒的山路。夏笑寒喘着粗气，“呼……呼……”望着漆黑的前方。这些年，他送了多少封信？一百三十七封？每次都说送去道观，可那地方早在五年前就空了。
他停在一处石阶上歇脚，掏出随身带的酒壶灌了一口。“咕咚”一声，雨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骗人，也在被人骗。
夏笑寒像是要把整个魂儿都押在这封信上。他兀自叹了口气，把酒壶塞回怀里，继续往上走。
道观旧址比他想象中更破败。推门时，“吱呀——”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灰尘扑面而来，“咳咳……”呛得他连连咳嗽。殿内漆黑一片，只有闪电偶尔照亮残破的香炉和散落的经卷。
他摸索着往前走，踩到什么东西，“咔嚓”一声，低头一看，是半截断了的木牌，上面隐约能辨认出道字。他蹲下身，发现墙角堆着几个包袱，布料已经发霉，显然是匆忙留下的。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手里信早已被雨水浸透。他盯着信封上那三个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见过太多看不透的生死，自己却是这样活着的人——明明快死了，还在给一个早就几乎消失甚至不存在的人写了上百封信。
他站起身，准备下山。走到门口时，忽然瞥见墙上有个模糊的字迹，像是用炭笔写的。他凑近看，勉强认出几个字：“迁往...灵隐…”
雨势渐弱，夏笑寒踏上归途。他一路走，一路想。晚霜最近怎么样呢，是在人间等我的信，还是在天上看看我？不，最好是去天上了，她就是那样仙女一样的姑娘啊。
山道上泥泞不堪，他的麻鞋陷在泥里，拔出来时发出“咕啾”声。远处传来几声乌鸦叫，“呱——呱——”刺耳得很。
于夏笑寒来言，信送到也好，没送到也罢只不过是一种寄托。他想起那些堆满屋子的信，最终叹了口气。
回到沈砚青家时，已是深夜。
“送去时已经迁走。”他自言自语道。
早知道会这样。
夜深了，夏笑寒独坐窗前。烛火将尽，映得他脸上光影斑驳。他望着漆黑的山路，轻声自语：“她会收到的。”
窗外雨停了，桃花随风飘落。一片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极了那年她发间的香气。
多年后，山道上，一封信被遗落在石缝间。雨水冲刷过后，字迹有些模糊，但开头那三个字仍清晰可见——林晚棠。
一阵风掠过，吹动信纸的一角。“沙沙——”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只纤手轻轻拾起信，展开。
“这个名字...又是谁在念？”
风又起，吹动桃枝，花瓣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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