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阈限空间”的邀请像一道冰冷的程序代码,强行嵌入了“镜像”充满血肉感的现实。林允珠并未立刻回应,但那枚幽蓝芯片的存在,以及金贤宇接触后产生的诡异幻象,成了排练室里挥之不去的幽灵。
与筱原真一的合作进入了实质阶段。日方传来了更具体的音乐框架——一段以能剧吟诵采样为基底,叠加了经过复杂算法处理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三味线噪音的音轨。要求“镜像”在此之上,注入他们标志性的“人”的情绪。
“他们在寻找‘鬼魅’,”林允珠在听完音轨后,一针见血,“不是恐怖片的鬼,是能剧里那种存在于生死、虚实之间的‘间’之存在。筱原要的,是你们成为附着在这古老声音上的、现代的‘怨灵’。”
这个解读让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金贤宇尝试着将自己被“观测者”窥视后产生的不安和疏离感,融入一段即兴吟唱,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回响,竟意外地贴合了筱原真一要求的“间”之气质。
与此同时,文化部的项目也在推进。第一次联合排练在一个现代化的艺术中心进行。当“镜像”带着他们为筱原真一准备的、充满破碎感和电子噪音的片段,面对那位盘索里大师苍凉、悠长的唱腔,以及伽倻琴清冽如水的弦音时,一种近乎荒诞的割裂感产生了。
盘索里大师唱的是数百年前的忠孝节义,伽倻琴流淌的是山河岁月的悲悯,而“镜像”发出的,是都市丛林的焦虑、个体异化的嘶吼。试图“融合”的努力,在最初显得笨拙而徒劳,像是强行将油和水搅在一起。
官方代表坐在下面,眉头微蹙。几位传统艺术家虽然保持着涵养,但眼神中也流露出困惑与不适。
排练间隙,朴彩英烦躁地踢了一脚音响线:“这他妈怎么搞?根本不是一个频道!”
宋敏圭看着窗外现代与传统交织的城市天际线,陷入沉思。金贤宇则蹲在角落,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想从上面找出能连接两种时空的密码。
压力之下,林允珠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暂停了刻意的“融合”排练,转而让“镜像”与传统艺术家们进行纯粹的“展示”与“倾听”。
他们听盘索里大师讲述唱词背后的历史典故与情感张力,看伽倻琴演奏家如何用指尖的力度和揉弦,表达出风过松林的呜咽与溪水流淌的欢快。反过来,他们也向传统艺术家播放他们巡演的片段,解释那些“噪音”和“扭曲”背后所试图表达的时代情绪与个体困境。
没有强求理解,只是呈现。
几天下来,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金贤宇在一次即兴中,无意识地用了一段类似盘索里转音的技巧来处理他声音中的哽咽感,虽然生涩,却让那位一直沉默的盘索里大师微微颔首。朴彩英在观察伽倻琴演奏时,发现琴弦震动产生的泛音,与她试图制造的声音纹理有某种奇妙的通感。
真正的“对话”,或许不是生硬的拼接,而是在理解彼此语境后,寻找灵魂深处那根能与之共振的弦。
然而,就在这种缓慢的、艰难的融合尝试初见微光时,林允珠接到了“观测者”的第二条信息。
这一次,不是实体卡片,而是直接出现在她加密平板屏幕上的、一段不断自我复制又湮灭的乱码。乱码最终定格成一串经纬度坐标,以及一个倒计时——72小时。
坐标指向首尔边缘,一个早已废弃多年的、冷战时期建造的地下防空设施。
附言只有一句,闪烁着冰冷的荧光:
【“阈限空间”入口开启。携带你们的“真实”,前来接受“观测”。】
林允珠将平板转向刚刚结束与文化部项目合练、还带着些许疲惫与兴奋的三人。
“他们给出了地点和时间。”她的声音平静,却让整个练习室的空气瞬间冻结。
“去,还是不去?”
选择,再次以最咄咄逼逼人的方式,摆在面前。
这一次,不再是艺术道路的选择,而是直接涉入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现实的谜团。
“这他妈就是个陷阱!”朴彩英立刻道。
宋敏圭脸色凝重:“目的呢?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金贤宇则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摸了摸曾经接触过芯片的指尖。
林允珠看着他们:“也许是想解析你们引发现象的原理,也许是把你们当成某种社会实验的小白鼠,也许……是更超出我们理解的东西。”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我们引起他们注意的那一刻起,逃避就已经没有意义。除非你们愿意从此隐匿,放弃所有舞台。”
沉默。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首尔的夜色繁华依旧,而在这间水泥堡垒里,四个人的命运,似乎正被推向一个连他们都无法预料的轨道。
最终,宋敏圭缓缓开口:“如果我们注定要被‘观测’……”
他看向朴彩英和金贤宇,从他们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在恐惧深处挣扎着的不甘和……一丝被挑衅起来的疯狂。
“……那不如,主动站到他们的‘观测器’面前。”
“让他们看清楚,‘镜像’到底是什么东西。”
朴彩英舔了舔嘴唇,眼中燃起好战的光芒:“没错!看看是他们解析我们,还是我们把他们的‘空间’给拆了!”
金贤宇用力咽了口唾沫,虽然害怕,却也点了点头。
林允珠看着达成一致的三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收起了平板。
“那么,准备出发。”
她的声音,如同敲定了最终的行动方案。
“72小时后,我们去会会这个‘观测者’。”
怪物的獠牙,即将探向未知的黑暗。
而阈限空间的彼端,等待他们的,究竟是实验室,还是……新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