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

倒计时的最后几小时，像黏稠的沥青般缓慢流逝。废弃防空设施的坐标如同烙印，灼烧在每个人的意识里。常规的排练早已停止，练习室里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混杂着焦躁与决绝的寂静。

林允珠不知从何处弄来了那个废弃设施的原始结构图，图纸泛黄，线条粗糙，标注着早已失效的代号。她将其投影在墙上，用红色标记笔圈出几个可能的入口和内部开阔空间。

“根据现有情报，‘观测者’并非官方组织，更像一个游离在体系之外、拥有尖端技术和未知目的的秘密团体。”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练习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的‘阈限空间’，很可能是一个经过改造的、用于进行某种……感知或意识实验的场所。”

她看向三人，目光如炬：“一旦进入，我们可能会面对精神干扰、感官欺骗，甚至更糟。你们在巡演中磨炼出的‘真实’，以及最近与筱原真一、传统文化碰撞中产生的对自身存在的敏锐感知，将是你们唯一的武器。”

她没有说“如果失败”，但那个可能性像冰冷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出发前，林允珠给了他们每人一个特制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金属颈环。

“非必要，不要启动。如果感觉自我认知受到强烈干扰或剥离，按下内侧的凹槽。”她没有解释启动后会发生什么，但那种不言而喻的严峻，让金贤宇接过颈环时，手指都在发抖。

朴彩英一把将颈环扣上，冰冷的金属贴紧皮肤，她反而露出一丝嗜血的兴奋：“装神弄鬼。”

宋敏圭仔细检查了颈环，沉默地戴上。

深夜，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厢式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城市边缘的荒芜地带。四周是废弃的工厂和杂草丛生的空地，远处城市的灯火像一片虚假的天幕。

根据坐标，入口隐藏在一个半塌的混凝土掩体后面，是一扇与山体几乎融为一体的、厚重的金属门，门上看不见任何锁孔或把手，只有一块平滑的、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面板。

林允珠走上前，将那张黑色卡片贴近面板。

“嘀”一声轻响，幽蓝光芒流转，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被惨绿色应急灯照亮的通道。空气里涌出一股带着霉味和金属冷却后的冰冷气息。

“跟紧我。”林允珠低声道，率先踏入通道。

三人紧随其后。通道很长，墙壁是冰冷的合金，脚下是网格状的金属地板，脚步声被奇异吸收，只有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金贤宇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对抗内心翻涌的恐惧。朴彩英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像一只进入狩猎状态的豹子。宋敏圭则努力调整着呼吸，将身体的感知放到最大。

通道尽头，是一处开阔的空间。这里不像军事设施，更像一个被遗弃的、极具未来感的实验室。无数粗细细的线缆如同藤蔓般从天花板垂落，连接着各种早已停止运行的、造型古怪的仪器。空间中央，是一个略微下沉的圆形区域，地面是一种哑光的黑色材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就在他们踏入中央区域的瞬间，四周墙壁突然亮起！不是灯光，而是无数块无缝拼接的屏幕，屏幕上飞速流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扭曲的几何图形、以及……他们三人的影像！那些影像被分解、重组、叠加，从出道时的青涩到巡演时的疯狂，从舞台上的高光到后台的狼狈，所有的一切都被事无巨细地捕捉、分析、展示！

一个冰冷的、毫无语调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空间中响起，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镜像”单位已抵达阈限空间。开始深度扫描与意识映射。】

话音刚落，三人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下的黑色地面仿佛活了过来，产生一种粘稠的吸力，同时，那些屏幕上的影像变得更加具有侵略性，如同潮水般试图涌入他们的脑海！

金贤宇惨叫一声，抱住头跪倒在地，他感觉自己的记忆正在被粗暴地翻检，那些他拼命想要遗忘的破音、嘲讽、网络暴力如同高清影像般在眼前闪回！

朴彩英发出愤怒的嘶吼，试图用声音对抗那股无形的压力，但她的声音在空间中变得扭曲、失真，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了！

宋敏圭紧咬着牙，身体因为抵抗精神入侵而剧烈颤抖，他试图稳住心神，寻找这“观测”的规律或弱点！

“坚守你们的‘真实’！”林允珠的声音穿透混乱，如同定海神针，“他们在测试你们的边界！把你们感受到的一切，反射回去！”

反射回去？

金贤宇在痛苦的漩涡中，猛地想起了林允珠的话。他不再试图抵抗那些涌入的负面记忆，反而主动将它们——那份恐惧，那份羞耻，那份不被理解的孤独——全部抓取过来，混合着此刻被窥视、被分析的愤怒，化作一声更加凄厉、却带着诡异穿透力的长音，狠狠“砸”向四周的屏幕！

与此同时，朴彩英放弃了无意义的嘶吼，她将那种被分解、被审视的恶心感，融入身体，做出一个个极其扭曲、违反人体工学的动作，仿佛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充满怨念的木偶，用这种极致的“不和谐”去冲击这个空间的“秩序”！

宋敏圭则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些干扰视线的影像。他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身的存在感上，回忆起阿姆斯特丹教堂里那种将疲惫化为力量的顿悟，回忆起与传统文化对话时感受到的历史厚重感。他的身体不再颤抖，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充满内在力量的速度开始移动，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书写一个古老的、关于“存在”的符咒，与这个冰冷科技空间形成强烈的对抗！

三种不同质地的“真实”——金贤宇的情感宣泄，朴彩英的肢体反叛，宋敏圭的存在锚定——同时爆发，如同三股不同颜色的能量洪流，撞向这个“阈限空间”的感知壁垒！

四周的屏幕开始剧烈闪烁，代码流出现紊乱，那冰冷的电子音也带上了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杂音：

【警告：目标单位意识抵抗强度超出预期。情感数据溢出……逻辑模块受到干扰……】

成功了？他们在反向干扰这个系统？

然而，没等他们松一口气，空间中央的黑色地面突然如同液体般流动起来！一个由无数光线构成的、不断变换形态的、非人形的轮廓从地面缓缓升起！

那轮廓发出一种更加直接、更加深入骨髓的意念波动，不再是分析，而是……共鸣？或者说，是试图引起他们的共鸣？

【检测到高浓度“存在性焦虑”……“身份认知混乱”……“群体排斥创伤”……符合“阈限体”初步特征……】

【启动……同频共振……】

一股更强大、更难以形容的力量笼罩下来！这一次，不再是外部的窥视和分析，而是直接引动他们内心最深处的迷茫、孤独与疏离感！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共鸣箱，在放大他们所有的负面情绪！

金贤宇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种孤独感撕裂了！ 朴彩英的愤怒在无边的虚无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宋敏圭坚守的“存在”也开始动摇！

就在三人即将被这股内在的洪流吞噬的瞬间——

“就是现在！”

林允珠厉喝一声，她不知何时退到了空间边缘，手中拿着一个类似控制器的小型设备，猛地按下了按钮！

她之前给他们的黑色颈环，同时发出了高频振动！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极其尖锐、特定的神经信号，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那种引动负面情绪的“同频共振”！

也就在这一刹那的干扰中，宋敏圭福至心灵，他用尽最后力气，向着那个光线轮廓，喊出了他们最近一直在探索、却始终无法完美融入音乐的那个盘索里唱词中的古老音节——一个代表着“坚守”、“本心”的音节！

朴彩英几乎同时，做出了伽倻琴演奏中一个表示“断裂”与“新生”的指法手势，配合着一声撕裂般的吐息！

金贤宇则循着筱原真一音乐里那种“间”的感觉，发出一个游走在虚实之间的、既非哭泣也非歌唱的滑音！

三种来自不同根源、却同样古老而富有生命力的“真实”碎片，在这一刻，因对抗共同的压迫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汇聚成一股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力量，撞向了那个光线轮廓！

“嗡——！”

整个空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所有屏幕瞬间黑屏！那个光线轮廓剧烈闪烁了几下，骤然溃散！

冰冷的电子音彻底消失。

地下空间恢复了死寂，只有应急灯惨绿的光，和四人粗重无比的喘息声。

他们瘫坐在冰冷的黑色地面上，汗水浸透了衣服，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过了许久，朴彩英才沙哑地开口，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

“……操……这他妈……算我们赢了？”

林允珠走到中央，捡起地上那张已经失去光泽的黑色卡片，看着上面彻底熄灭的芯片。

“至少，我们撕掉了他们一层‘观测者’的面皮。”

她抬起头，望向通道入口那点微光，眼神深邃。

“而且，我们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融合’方式。”

在极限的对抗中，来自东方的古老智慧、个体的 raw 挣扎、以及面对未知的恐惧，竟然意外地交织成了一股力量。

阈限空间的考验，暂时落幕。

但“镜像”知道，他们与“观测者”的纠缠，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带回现实的，不仅仅是疲惫，还有一颗被淬炼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怪物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