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冰海的残骸,在虚无与痛苦的边界浮沉。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粘合的、持续不断的钝痛。李柱赫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团混沌的棉絮里,每一次试图思考,都像有锈蚀的锯齿在拉扯神经。
苏明……
最后那一眼,混杂着决绝、告别与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混沌的意识里。
她做了什么?
她还……存在吗?
那个三角形的“观测点”……
这些问题如同漩涡,几乎要将他才刚刚重新凝聚的微弱意识再次搅散。
就在这时,一股截然不同的、尖锐的生理性疼痛,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不是灵魂的创伤,是实实在在的、肉体的疼痛!肋骨的钝痛,肌肉的酸软,喉咙火烧般的干渴!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带着尘霾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
耳边不再是星沙海死寂的流淌或山脉崩塌的轰鸣,而是……嘈杂的、属于人间的声响。远处模糊的汽笛,近处海浪拍打堤岸的闷响,还有……某种金属摩擦的、规律的吱呀声。
他躺在地上。
身下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硌得他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铁锈味,还有……灰尘的味道。
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地面散落的、细小的砂石。
这里……是哪里?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剧烈的眩晕袭来,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废弃的仓库?或者码头某个堆放杂物的角落?头顶是锈蚀斑驳的钢架结构,阳光从破损的顶棚缝隙间投下几道浑浊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四周堆放着一些覆盖着油布、看不清形状的杂物。
他不在星沙海,不在骨骸山脉。
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仁川港?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狂跳起来,牵动着肋骨的伤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他是怎么回来的?摆渡人的船?不,不可能,那艘船只到星沙海外围。
是苏明……最后那未知的手段?
苏明!
他猛地环顾四周,心脏瞬间沉了下去。
空旷的,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那个周身流淌着金红光辉的身影,没有那个在融合与挣扎中痛苦嘶吼的存在。
只有他。狼狈不堪,浑身剧痛,孤身一人。
她……没有回来?
还是……她无法回来?
那个三角形的“观测点”,她最后向内压缩所有力量的举动……她到底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代价?
无尽的担忧和一种更深的、仿佛被遗弃的茫然,攫住了他。
他扶着旁边一个冰冷的、满是铁锈的货箱,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必须离开这里。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必须先活下去。这是她最后……对他的要求。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着灵魂撕裂般的颤音。
他咬了咬牙,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着向仓库外有光线透入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灵魂深处那自爆留下的创伤并未痊愈,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折磨着他的精神。但肉体的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确认自己确实“回来”了。
穿过堆积的杂物,绕过巨大的、停止运转的起重机械阴影,他终于看到了仓库敞开的、没有门扇的出口。
外面是码头。熟悉的集装箱堆场,远处停泊的巨轮,天空中是首尔附近常见的、灰蒙蒙的天色。
时间……似乎还是白天。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几天?几周?还是……
他靠在出口冰冷的门框上,喘息着,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就在这时——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撑着门框的、摊开的手掌。
在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印记。
不是伤口,不是污渍。
是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由皮肤下极细微的血管自然勾勒而成的……图案。
一个……
等边三角形。
线条纤细,却无比清晰,如同最精密的纹身,印在他的掌心正中。
三角形的内部,空无一物。
和他灵魂深处,在那片骨骸山脉核心看到的,那个悬浮的、散发着“空无”之光的“观测点”……
一模一样!
李柱赫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死死盯着掌心的三角形印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巧合!
是苏明……还是那个“观测点”……在他身上……留下了标记?
为什么?
监视?定位?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握紧拳头,将那印记死死攥住,仿佛这样就能将它从自己身上抹去。
但那股冰冷的、如同被无形之眼注视的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钉在了他的感知里。
他抬起头,看向码头之外,那片灰蒙蒙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天空。
回来了。
但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顶流偶像李柱赫,也不再仅仅是记忆苏醒的“赫”。
他是一个从世界“疮疤”中归来的幸存者,一个身上被打上了未知“观测”标记的……存在。
而那个将他从灵魂崩解边缘拉回来,又独自留在那片绝望之地的女人……
她到底在哪里?
她还……活着吗?
李柱赫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以及,一种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答案的……沉重使命。
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再次看向掌心的那个三角形印记。
在浑浊的阳光下,那空无的三角形,仿佛正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挣扎。
就在这时——
“滴嘟!滴嘟!”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由远及近。
方向……似乎正是他所在的这个废弃仓库区。
李柱赫瞳孔一缩。
他被发现了?
是港口保安?还是……“协会”的人?
他猛地直起身,顾不上浑身的剧痛,警惕地看向警笛传来的方向。
同时,另一只没有印记的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空空如也。他的手机,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丢失了。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寻找其他出路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鞋底踩到小石子的声响,从他身后的仓库阴影深处,传了过来。
不是警笛的方向。
是……里面。
李柱赫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在仓库深处,那片阳光无法触及的、堆叠着杂乱货箱的浓郁阴影里。
似乎……
有一个人影。
静静地,站在那里。
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