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渔村匍匐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像一头搁浅的、腐烂的巨鲸。咸腥的海风穿行在倒塌的篱笆和空无一人的破败屋舍间,带起呜咽般的回响。没有灯光,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不远处倾斜的木制码头,发出沉闷的、催眠般的节奏。
李柱赫沿着摆渡人指引的那条几乎被荒草吞噬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坡来。每一声自己踩断枯枝的轻响,都在死寂的村落里被放大到惊心动魄。他拉低了帽檐,宽大的工装裹着他精疲力尽的身体,像一层脆弱的伪装。
掌心的三角形印记在持续散发着微弱的、冰冷的刺痛感,如同一个植入皮下的警报器,提醒着他自身的“异常”。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感知周围环境上。
码头。摆渡人说这里有离开的船。
他的目光投向那片在微光中泛着白沫的海面。码头上系着几条小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如同鬼影。哪一条才是摆渡人所说的“不会记录在案”的船?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脚步落在潮湿腐朽的木板上,发出吱呀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鱼虾腐败和木头霉烂的混合气味。
就在他试图辨认其中一条看起来稍显完好的渔船时——
“滋啦——”
一阵极其突兀的、电流杂音混合着模糊人声的声响,从他右侧一栋半塌的、曾经可能是渔家乐的二层小楼里传了出来!
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这声音刺耳得如同指甲刮过黑板!
李柱赫身体瞬间僵住,猛地矮身,藏匿在一个巨大的、废弃的木制绞盘后面,心脏狂跳。
有人?!
是渔村里残留的居民?还是……“协会”的埋伏?或者是……冲着他来的“清洁工”?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杂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干扰,但勉强能分辨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正在播报着什么。
“……据悉……《星耀殿堂》制作人金敏贞……于今日凌晨……被发现在其住所……身亡……初步排除他杀可能……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
金敏贞……死了?
李柱赫瞳孔骤缩!那个在节目里处处针对苏明,试图操控一切的金PD?
“……节目因接连卷入……练习生权莎朗、朴成贤……等多名相关人员精神崩溃及丑闻事件……已宣布无限期停播……警方表示……不排除存在……更大阴谋……”
声音来自那栋小楼二楼一个破碎的窗口。里面似乎有一台废弃的、依靠蓄电池或者某种不稳定电源勉强工作的老式电视机?
李柱赫的心脏沉了下去。权莎朗精神崩溃?朴成贤丑闻?节目停播?金敏贞离奇死亡?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外面已经天翻地覆。
是苏明最后那场“表演”的后续影响?还是“协会”在清理痕迹?或者……是那个“观测点”的“扫描”所带来的、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连锁反应?
一种孤立无援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收紧。而他,带着这个该死的“标记”,如同网中挣扎的飞蛾。
必须尽快离开!
他不再犹豫,目光锁定了一条看起来最能经风浪的、船体相对干净的机动渔船。他检查了一下油箱,还有小半箱油。发动机看起来老旧,但关键部件似乎完好。
他解开缆绳,跳上船。船舱里散发着一股鱼腥和柴油混合的味道。他摸索着找到启动钥匙——幸运的是,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他深吸一口气,拧动钥匙。
“突突突——咔——!”
发动机发出一阵沉闷的、如同老人咳嗽般的响声,挣扎了几下,居然……启动了!
一股黑烟从排气管喷出,刺鼻的柴油味弥漫开来。
李柱赫不敢耽搁,操控着船舵,将船缓缓驶离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弃码头。
渔船破开墨色的海面,向着远离港口、远离城市灯光的方向驶去。黎明的微光在天际线上勾勒出一条苍白的细线,但大部分海域依旧被深沉的黑夜笼罩。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摆渡人只说了“离开”,却没有目的地。
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将引擎声压到最低,像一个逃离现场的罪犯。
掌心的印记依旧在隐隐作痛。
他摊开手,看着那个在稀薄晨光中显得更加清晰的三角形。空无一物的内部,仿佛一个等待填充答案的空白。
苏明……你现在在哪里?
你还……活着吗?
你为我争取的这所谓的“时间”,我又该如何使用?
问题没有答案,只有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和身后那逐渐缩小的、如同墓园般的废弃渔村轮廓。
他调转船头,朝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将油门推到了底。
渔船在空旷的海面上,拖出一道短暂的、白色的航迹,很快便被涌动的海浪抹平。
仿佛他从未来过。
也无人知晓,他去了何方。
只有他掌心的那个三角形印记,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沉默地,记录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