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柱赫……?”
那声音微弱,干涩,像砂纸摩擦过喉咙,却清晰地穿透了李柱赫脑海中翻腾的信息洪流和掌心的灼痛。
时间凝固了。
破木屋里污浊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屋外,那诡异的哼唱声不知何时已彻底消失,只剩下海浪永不知疲倦的、沉闷的背景音。
李柱赫维持着抱头的姿势,僵硬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在床上那双终于睁开的眼睛。
不再是空洞,不再是混乱的金红,也不是大巫祝的威严。
是苏明。
是那个在选秀舞台上掀起风浪,在黑暗中与他相互戒备又被迫同行,在星沙海祭坛上引动毁灭又独自承担后果的……苏明。
她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颤抖,带着刚从无尽梦魇中挣脱的茫然与虚弱,但深处那点属于“她”的清明,如同风暴过后云层缝隙里漏出的第一颗星,微弱,却真实不虚地亮着。
她看着他,眼神从最初的涣散,一点点聚焦,凝聚起难以置信的确认。
“……是……你……”她又吐出了两个字,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千钧重量的确认。
李柱赫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点头,想确认,想冲过去抓住她,确认这不是又一个残酷的幻觉。但他身体僵硬,脑海中那被强行灌入的、冰冷庞大的信息流还在肆虐冲撞,掌心的三角形印记灼痛未消。
他只能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是……我。”
苏明似乎想动,想坐起来,但只是稍微抬起脖颈,就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无力地跌回硬木板,胸口急促起伏,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更深沉的疲惫。
李柱赫终于动了。他强忍着脑中的轰鸣和掌心的不适,踉跄着扑到床边,想要扶住她,却又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猛地顿住——他想起了之前两个印记接触时那剧烈的排斥反应。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
苏明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他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左手上,落在了他掌心那个清晰可见的三角形印记上。
她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然后,她的目光又移向自己的脖颈侧面。
虽然没有镜子,但她似乎能“感觉”到那里存在着什么。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了然,嘲讽,以及一种近乎认命的悲哀——从她眼底飞快掠过。
“……果然……”她闭上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它们’……从不做……无用功……”
李柱赫的心沉了下去。“这印记……到底是什么?那个‘清理程序’……你……”
苏明没有立刻回答。她闭着眼,似乎在积攒力气,也像是在对抗体内某种残余的影响。长长的睫毛脆弱地颤抖着。
几秒钟后,她重新睁开眼,目光比刚才清明了一些,却也更加……沉重。
“坐标……和……钥匙。”她声音依旧低弱,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解剖事实般的语气,“用来锁定……和……打开……‘通道’。”
“通道?通向哪里?那个‘观测点’?”李柱赫急声问。
苏明缓缓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不……是更……深处……”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吐出一个令人心悸的词,“……‘源海’。”
源海?!
李柱赫呼吸一窒。这个词带着一种世界本源般的、令人敬畏又恐惧的意味。
“那个三角形的标记……”
“是‘源海’的……倒影……或者说,一个……‘接口’。”苏明打断他,语速稍微快了一点,带着一种急于交代清楚的紧迫感,“千年前……我试图用它……修补被‘它们’撕开的裂缝……但我错了……”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有些空茫,仿佛看到了极其久远的过去。
“那不是裂缝……那是‘它们’……故意打开的……‘窗口’。”
“献祭……补天……所有的挣扎……都只是……为了让‘窗口’……更稳定……让‘它们’的‘注视’……更清晰……”
李柱赫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所以,千年前那场导致一切毁灭的仪式,根本不是什么补天!而是一场……被利用的、让所谓“观测点”更加稳固的……血腥献祭?!
他和苏明,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只是……棋子?!为了让“它们”看得更清楚的……祭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
“那……那我们现在……”他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苏明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他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悲哀,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们……是‘它们’……选中的……‘信标’。”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身上的‘坐标’……我身上的‘钥匙’……”
“当‘坐标’与‘钥匙’……在特定的‘频率’下……完全共鸣……”
她顿了顿,那双恢复了清明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李柱赫惊骇的脸。
“……‘通道’……就会打开。”
“‘它们’……将不再只是……‘观测’。”
李柱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苏明会被“送”回来。
为什么他们两个身上会被打下这配对的印记。
这不是结束。
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更加恐怖、更加绝望的……仪式的开始。
而他和苏明,就是这场仪式上,最重要的……活祭。
破木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人交错在一起的、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李柱赫看着苏明那双清醒却写满疲惫与决绝的眼睛,看着她脖颈上那个与自己掌心呼应的印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我们……该怎么办?”
苏明闭上了眼睛,仿佛连维持清醒都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良久,就在李柱赫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她极轻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飘了过来:
“……找到……‘摆渡人’……”
“……他的‘船’……能去……‘规则’的……背面……”
“……那是……唯一的……生路……”
话音落下,她的呼吸再次变得均匀而微弱,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已经透支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重新陷入了昏睡。
李柱赫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摆渡人。
规则的背面。
唯一的生路。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中,微弱地,摇曳了一下。
他握紧了左拳,掌心的三角形印记,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