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颗冰冷的子弹，射穿了李柱赫所有的愤怒、质疑和濒临崩溃的理智。
上一个……纪元？
留下的……灰烬？
他僵在原地，大脑因为过度冲击而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守灯人，看着她指尖轻柔地拂过那盏散发着温暖乳白光晕的油灯，仿佛在抚摸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又像是在触碰一段早已湮灭的、属于她自己的……遗骸。
荒谬。
极致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头顶。
他以为千年的轮回、观测点的注视、规则的背面已经是认知的极限。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一切可能只是某个更加庞大、更加古老循环中的……一环？甚至连眼前这个看似温婉平和的“守灯人”，都可能是一个早已逝去时代的……残响？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干涩，几乎无法成言。
守灯人收回手，乳白的光芒映照着她平静的侧脸。
“意思就是……‘它们’试图植入的‘秩序’，并非第一次。”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时光的沧桑，“在我们之前，已有纪元……抗争过，陨灭过。”
“这盏灯，便是上一个抗争者……在彻底被‘秩序’同化前，于自身‘存在’的灰烬中，强行保留下来的……一点‘无序’的火种。”
她抬起眼，看向李柱赫，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那枚灼热的“坐标”印记。
“而你和苏明……你们身上的‘标记’，你们纠缠千年的因果……便是这个纪元，‘它们’选中的……新的‘试验田’。”
试验田……
李柱赫感到一阵眩晕。所以，他们所有的痛苦、挣扎、爱恨情仇，在某个无法想象的存在眼中，真的……就只是一场实验的数据？！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他艰难地问，“你……或者说，上一个纪元的‘你’……想做什么？”
守灯人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乳白的光晕中投下柔和的阴影。
“灰烬……无法改变既定的燃烧。”她轻声说，“但我……或者说，这点残存的‘无序’火种……可以尝试……为新的‘变量’，提供一点点……‘它们’计算之外的……可能性。”
她再次抬眼，目光变得无比锐利，那温和的外表下，似乎有某种极其坚韧的东西显露出来。
“比如……告诉你真相。”
“比如……让你知道，你并非孤身一人。”
“再比如……”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李柱赫的左手上。
“……让你明白，你掌心的‘坐标’，除了被‘它们’用来定位和观测之外……或许……还能有……别的用途。”
别的用途？
李柱赫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掌心的印记传来熟悉的滞涩感，但在此刻，这滞涩感中，似乎……多了一丝之前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可塑性？
就像一块坚硬的、被设定好程序的芯片，在某种极端条件下，或许……能被人为地……撬动一丝缝隙？
“什么用途？”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守灯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站起身，走到房间那扇唯一的木格门前，伸手，缓缓将其推开。
门外，不再是来时的乳白光芒通道，而是一片……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细碎星沙构成的……幽蓝色漩涡。
星沙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这一次，这气息不再冰冷死寂，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那乳白灯光过滤后的……温和与稳定。
“穿过这里。”守灯人侧身让开通道，指向那片星沙漩涡，“你会回到‘规则背面’……但这一次，是相对安全的区域。”
李柱赫看着那片漩涡，又猛地看向守灯人：“你不一起走？”
守灯人缓缓摇头，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淡淡哀伤的平静笑容。
“我的‘路’……早已走到尽头。此地，便是我的归处。”她轻声说，“这盏灯……需要人守着。直到……下一个‘守灯人’的出现。”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李柱赫掌心的印记，又很快移开。
李柱赫明白了。她无法离开。她的存在，与这盏灯，与这个“间隙”，早已绑定。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与记忆中故人面容相同、却承载着更加沉重宿命的存在，心中五味杂陈。
仇恨？谈不上。感激？似乎也不完全。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背负了整个纪元重量的……茫然与……责任。
“苏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我该怎么找到她？救她？”
守灯人沉默了片刻。
“找到摆渡人。”她最终说道，“他的‘船’，是唯一能在‘规则背面’与‘观测点’影响区域之间……稳定航行的载具。”
“至于‘救’……”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或许……你更需要思考的，是‘唤醒’。”
“唤醒……那个沉睡在‘秩序’外壳下的……真正的‘她’。”
唤醒……
李柱赫咀嚼着这个词，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不再犹豫，对着守灯人，深深鞠了一躬。
无论她是谁，无论她的目的为何，至少……她给了他真相，给了他方向，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后，他转身，迈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缓缓旋转的星沙漩涡。
熟悉的、被规则包裹的感觉再次传来，但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狂暴与撕扯，只有一种温和的、仿佛被引导着的……传送感。
在他身影彻底没入漩涡之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守灯人依旧站在门口，乳白的灯光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她静静地望着他，脸上那温和而悲悯的笑容，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然后，光芒流转。
视线被幽蓝的星沙彻底淹没。
当周围的景象再次稳定下来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星沙“海滩”上。
脚下是流淌着微光的沙砾，远处是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的幽蓝。但这里的规则乱流明显温和了许多，空气中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类似“间隙”中那种乳白光芒残留的……稳定气息。
他真的……回到了规则背面。
而且，是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
他摊开左手，掌心的三角形印记依旧清晰。那深沉的滞涩感还在，但在那滞涩之下，似乎……真的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可以被他的意志稍微引动的……“弹性”？
守灯人说的……别的用途？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投向那印记。
没有反应。
但他能感觉到，那层坚硬的“外壳”，似乎……真的……松动了一点点。
就像一把锈蚀了亿万年的锁，被人滴入了一滴微不足道的润滑油。
虽然现在还无法打开，但至少……有了被打开的可能性。
他抬起头，望向星沙海那深邃的、未知的远方。
摆渡人……
苏明……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掌心那微弱的“弹性”，以及灵魂深处那与苏明依旧维系着的、模糊的连接。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完全的盲目。
他知道了部分真相，知道了自己可能扮演的角色，也知道了一点点……或许可以撬动命运齿轮的……支点。
他迈开脚步，踏着流淌的星沙，朝着那模糊连接指引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无论要面对什么，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一定要……
找到摆渡人。
找到苏明。
然后……
唤醒她。
幽蓝色的星沙，在他身后，缓缓流淌，如同一条无声的、通往宿命尽头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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