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非人的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寂静却更加厚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膜里鼓噪的声音。
“成为……养分?”王一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细弱得像怕惊扰什么,他下意识地朝着离他最近的、看起来最沉稳的蒋敦豪身边缩了缩,年轻的脸庞上血色尽失。
“装神弄鬼!谁?!给我出来!”鹭卓的反应则截然不同,恐惧似乎转化成了某种虚张声势的愤怒,他朝着金色的麦浪大吼,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突兀而徒劳,迅速被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没有人回应。只有毒辣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麦穗沉默地低垂。
李耕耘没有理会鹭卓的叫嚷,他迈开步子,沉默地走向田埂。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惯常的、实干家般的利落,但紧绷的嘴角和锐利扫视四周的眼神暴露了他高度的警惕。
他弯腰,捡起一把镰刀。镰刀入手沉重,木柄粗糙磨手,铁质的刃口不仅锈迹斑斑,甚至还有几个小小的缺口,散发着陈旧铁腥味。
他掂量了一下,在空中虚挥了一下,破空声微弱而涩滞。“家伙是真的,但不顶用。”他得出结论,语气沉重。
他的话像是一锤定音,击碎了最后一丝这可能是个恶劣玩笑的幻想。
众人沉默地聚集到田埂边,各自拿起一把镰刀。
镰刀的冰冷触感透过手掌传来,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
赵一博推了推眼镜——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目光扫过无边的麦田,又落回那根静静燃烧的线香上。
“任务目标是收割。范围是‘这片麦田’。但‘这片’是多大?时间依据是这根香,燃烧速度未知,但显然不会很慢。”
他的语速很快,试图用逻辑和分析抓住一点可控的东西,尽管声音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怎么可能割得完?!”卓沅的声音带着绝望,他比划了一下,“就我们十个,用这些破玩意儿?这看不到边啊!”
“割不完会怎样?”李昊脸色发白,问出了那个大家都不敢细想的问题。
刚才那个声音冰冷的警告——“永恒成为麦田的‘养分’”——像毒蛇一样缠绕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陈少熙仰头望着那轮异常的太阳,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地,低声道:“这里的‘东西’……不喜欢我们。”
他的感知似乎比旁人更敏锐一些,能察觉到这片土地散发出的无声的恶意。
“说这些有什么用!”鹭卓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他似乎无法忍受这种僵持的恐惧,挥了挥手中的镰刀,“干等着也是死,不如动手!万一……万一割着割着就有路了呢?”他的话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一种逃避恐惧的方式。
蒋敦豪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麦香此刻让他有些作呕。
他知道鹭卓说得虽然冲动,但却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无形中一种责任落在了肩上。
“他说的对。”蒋敦豪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现在,我们互相还不认识,但看来得一起想办法活下去。”
他目光扫过众人,仓促地说道:“我叫蒋敦豪。”然后指向最近的人,“大家都简单说一下名字,有个称呼。”
“鹭卓。” “李耕耘。” “李昊。” “赵一博。” “卓沅。” “赵小童。”他掂了掂镰刀,似乎在评估其作为武器的可能性。 “何浩楠。”他声音不高,说完就抿紧了嘴唇。 “陈少熙。” “王一珩。”声音依旧带着颤。
名字只是代号,在此刻无法带来任何亲密感,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沟通的基础。
“现在,”蒋敦豪继续道,“两个人,试着往一个方向走,看看这麦田到底有没有边界。两个人,试试这镰刀到底能割多快。其他人……原地休息,保持警惕,但别浪费体力。”他的安排谈不上多么高明,但却是最务实的选择。
李耕耘和赵小童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朝一个方向走去,两人的身影很快就在密实的麦秆中变得影影绰绰。
鹭卓自告奋勇地要测试镰刀,卓沅犹豫了一下,也拿起镰刀跟了过去。
卓沅似乎有点基础,笨拙地示范着:“好像……是这么割的,抓住,往后拉……小心手。”
尝试的结果令人沮丧。鹭卓动作毛躁,差点划到自己,吓得哇哇叫。
卓沅虽然知道点样子,但效率极低,割几下就腰酸背痛。那麦秆异常坚韧,锈钝的镰刀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割断。
王一珩看着,小脸皱成一团,几乎要哭出来:“这要割到什么时候啊……”
赵一博没有参与劳作,他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泥土和麦根的形态,又抬头望天,眉头紧锁,试图找出这个空间的破绽或规律。
李昊靠在田埂边,看着自己身上脏兮兮的粗布衣服,唉声叹气,但眼神里也藏着惊惧。
何浩楠沉默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却扫过每一个人,似乎在默默观察。
陈少熙则闭着眼,像是在感受风,但这里根本没有风。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根线香,无声无息地,已经燃烧了十分之一左右。
探查边界的人回来了。李耕耘和赵小童的脸色比去时更加难看。
“不行,”李耕耘言简意赅,语气凝重,“走不到头。周围的景象几乎没变,我们可能一直在绕圈子,或者……这片地本身就有问题。”
“鬼打墙。”赵小童补充道,抹了把额头的汗。
绝望的情绪更加浓重。
就在这时,一直在默默尝试割麦的卓沅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啊!”
众人心头一紧,齐刷刷望过去。
只见卓沅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两步,指着刚才他割倒的一小片麦茬地。那里的泥土颜色似乎比旁边更深一些。
“怎么了?”蒋敦豪立刻问道,快步走过去。
卓沅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指着那里。
赵一博也凑了过来,小心地用镰刀尖端拨开表层松软的泥土。
拨弄了几下,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那湿润的、深色的泥土里,半掩半埋地,赫然是一小截……人类的手指指骨!苍白,细小,还连着一点暗红色的、干枯的软组织,末端是不规则的断裂痕迹。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存在了千百年。
金色的、象征着丰收的麦穗之下,掩盖的竟是如此骇人的恐怖。
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直观而冰冷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王一珩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握紧镰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根静静燃烧的线香,烟雾笔直上升。
如同通往坟墓的引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