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苍白细小的指骨,像一枚冰冷的楔子,死死钉入了每个人的视野,也钉入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短暂的死寂。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王一珩的干呕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弯着腰,眼泪生理性地涌出,不仅仅是因为恶心,更是因为那种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这下面……”卓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踉跄着后退,远离那片刚刚翻动过的土地,仿佛那下面随时会伸出东西将他拖进去。
鹭卓脸上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之前的焦急活跃消失无踪,他死死攥着镰刀,指节发白,嘴唇翕动着,最终吐出一句压抑着惊恐的低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李耕耘一个箭步上前,用镰刀迅速地将泥土拨回,覆盖住那截骇人的指骨,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
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锐利眼神中透出的凝重,表明这不过是掩耳盗铃。
“都别动脚下的土!”蒋敦豪厉声喝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退后!都退到田埂这边来!”
十个人如同受惊的羊群,慌乱地退回到相对“干净”的田埂硬地上,挤作一团。
彼此陌生的身体不可避免地碰撞在一起,却能感受到对方同样剧烈的颤抖和冰冷的手心。
此刻,这点源自同类的微弱体温和喘息,竟成了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那根线香,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燃烧着,猩红的火点蚕食着所剩无几的香体,冷漠地计算着他们生命的倒计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鹭卓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和焦虑,似乎无法理解眼前超现实的恐怖。
赵一博脸色苍白,但大脑仍在强行运转:“‘养分’……原来是指这个。我们不是第一批……失败者会变成……这样。”他的分析冰冷而残酷,却很可能接近真相。
“所以……所以如果我们完不成……”李昊的声音带着哭腔,没敢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个未尽的结局。
“割……还要继续割吗?”卓沅颤声问,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挣扎。
每割下一丛麦子,都可能惊动脚下沉睡的恐怖,都可能看到更可怕的景象。
“不割怎么办?等着吗?”鹭卓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焦灼的急切,
“等着那根香烧完,然后我们也……也变成地里的东西吗?!”
他把那个可怕的结局含糊地带过,但其中的恐惧意味同样清晰。
他的话点破了他们别无选择的处境。
蒋敦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最初的惊骇中冷静下来。
他是这里的主心骨,他不能先乱。“耕耘,小童,你们刚才探查,除了走不到头,还有什么异常吗?”
李耕耘摇头:“除了静,就是静。静得吓人。”
赵小童补充道:“地上的土感觉都一样,看不出区别。”他顿了顿,看向那无边的麦田,“但现在看来,哪里的土下面……可能都一样。”
又是一阵令人绝望的沉默。
“分组。”
蒋敦豪再次开口,声音稳定了许多。他知道必须做出决策,哪怕这个决策同样危险。
“两个人一组,背对背。一个人负责割,一个人负责警戒脚下。发现任何不对,立刻预警。缓慢推进,目标是尽量收割,但……安全第一。”
这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稍微增加一点安全感的方法。
尽管这安全感脆弱得可笑。
几乎是本能地,他们开始自动配对。
蒋敦豪自然地将还在发抖的王一珩拉到自己身边。
李耕耘和赵小童对视一眼,默契地站到一起,他们是体力最好也是最镇定的组合。
鹭卓看了看,靠近了卓沅。
赵一博和李昊站到了一处。
剩下的何浩楠和陈少熙沉默地成为了最后一组。
组合仓促而怪异,但无人有异议。
劳作再次开始,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不再是茫然的个体劳动,而是变成了高度紧张的、互相依存的战术小组。
每一次弯腰都充满了迟疑,每一次镰刀挥下都仿佛是一次冒险。
眼神不仅要盯着麦穗,更要频繁地扫视着同伴脚下的土地。
“我这边……暂时没事。”负责警戒的赵一博声音紧绷。
“慢点,我这边快好了。”李昊割得小心翼翼,额上全是冷汗。
“注意你左边那块地,颜色有点深。”李耕耘低沉地提醒着身后的赵小童。
“收到。”赵小童回应简短,动作稳健,但眼神锐利如鹰。
简单的交流,急促的呼吸,在死寂的麦田里微弱地交织着。
效率低得令人绝望。那根线香无情地缩短着。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何浩楠和陈少熙负责的区域,陈少熙正弯腰割下一丛麦子,他脚下的土地看上去并无异样。
但就在他直起腰的瞬间,那片他刚刚站立过的土地,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那起伏的波纹迅速扩散开一小片范围,然后又缓缓平息。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
“地……地动了!”王一珩尖叫道,声音充满了骇然。
所有小组立刻停止动作,惊恐地望向那里。
“退!慢慢退!”蒋敦豪立刻下令,心脏狂跳。
十个人屏住呼吸,紧握着镰刀,一步步谨慎地向后移动,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刚刚起伏过的土地。
几秒钟过去了,那片土地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只是他们的集体幻觉。
但没有人敢放松。
突然!
“哧啦——”
一声轻微的、仿佛湿布撕裂的声音响起。
就在那片土地的中心,一道小小的裂缝猛地绽开!
伴随着一股更加浓郁的、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涌出,一只苍白、浮肿、沾满黑泥的手,猛地从裂缝中伸了出来!
五指扭曲地张开,僵硬地向着天空抓挠,仿佛在经历无声的巨大痛苦,又像是在绝望地祈求着什么!
那不是活人的手!那皮肤的色泽、那肿胀的程度、那僵硬的姿态,都只属于死亡!
“啊——!!”这次不止是王一珩,好几个人都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叫。
鹭卓也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惊骇,脱口而出:“天哪!”
那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几下,动作僵硬而诡异,然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缓缓地、软塌塌地垂落下去,搭在裂开的泥土边缘,一动不动了。
只留下那道幽深的裂缝和那只静止的、苍白的手,无声地诉说着地下的恐怖。
冷汗浸透了每个人的粗布衣服。
“它……它出来了……”卓沅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音。
“只是……一只手?”赵一博强迫自己分析,尽管声音发颤,“似乎……不能完全出来?或者……需要时间?”
这个发现微不足道,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阳光!”陈少熙忽然指着那只手,“它好像……不喜欢光?”
众人望去,只见在毒辣的阳光直射下,那只苍白手背的皮肤似乎真的变得更加灰败了一些,甚至隐隐有细微的烟升起?
“也许……阳光能克制它们?”蒋敦豪看到了一线希望,尽管这希望如此微弱,“尽量在太阳底下活动!避开阴影和翻动过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恐惧。
“继续!”蒋敦豪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嘶哑却坚定,“不想变成那样,就继续割!眼睛都放亮一点!”
镰刀再次被举起,动作变得更加谨慎,更加缓慢,每一次落下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他们的目光不仅要寻找麦穗,更要警惕着脚下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警惕着那可能随时再次破土而出的死亡之手。
金色的麦浪依旧沉默,却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那甜腻的麦香中,腐败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浓。
地下的脉搏,已然开始跳动。而这,仅仅是第一声微弱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