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宋·辛弃疾
民国十六年,南京。国民政府定都,凌赫受封陆军上将,却仍驻武昌。疏影的铁路图纸被采纳,命名为“江北动脉”。通车那日,她穿淡青旗袍站在剪彩台上,看列车喷着白汽驶过,忽然想起凌赫的承诺——“打完这一仗,我们回巴黎”。然而战火未熄,日军炮舰已入长江。
“九一八”噩耗传来,凌赫连夜北上,临行前只来得及托人送她一只木匣。疏影回汉口寓所打开,里面是一枚翡翠戒指——正是当年张敬尧留给她的印章改制而成,戒圈内侧刻着“疏影凌赫,永以为好”。她戴上戒指,尺寸恰好,泪却砸在绒布上。
此后三年,两人天各一方。凌赫在白山黑水间抗击倭寇,疏影则带工程队辗转西南,修滇缅公路。雪球已老,常伏在她脚边打瞌睡。某个雨夜,疏影在昆明收到凌赫电报,只有四字:“活着,等我。”她回电:“杏花树下,不见不散。”
民国二十六年冬,南京沦陷。疏影随队撤至武汉,却在码头被难民冲散。她抱着图纸箱,眼看日军战机俯冲,一枚炸弹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扑倒她,用身体护住她头脸。爆炸声后,她睁眼,只见凌赫满脸尘土,军装被血浸透。他咧嘴一笑,露出久违虎牙:“我回来了。”疏影哭出声,拳头捶他胸口:“怎么才回来!”凌赫握住她手,戒指硌在他掌心:“路太长,我怕你等不及。”
武汉会战惨烈,凌赫守城三月,终奉命撤退。撤离那夜,他带疏影登上黄鹤楼,看长江上火光映天。疏影靠在他肩头,轻声问:“若城破,你当如何?”凌赫握紧她手:“城破,我陪你跳江。”疏影笑中带泪:“傻子,我们还要去巴黎。”凌赫低头吻她发顶:“好,等赶走倭寇,我带你去塞纳河边开咖啡馆,名字就叫‘杏花疏影’。”
城破前一日,凌赫送她上船去重庆。疏影站在甲板,看他在岸边越来越远,忽然大喊:“张凌赫!你若敢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凌赫大笑,回声被江风吹散:“放心,阎罗王嫌我脾气坏!”船过三峡,疏影在甲板上发现雪球蜷在行李旁,老狗眼角似有泪痕。
重庆多雾,疏影在南山造防空洞,凌赫则在鄂西打游击。书信渐稀,只偶尔托人带一枝干枯杏花。民国三十四年,抗战胜利,疏影在朝天门码头等到拄拐的凌赫——他左臂被子弹贯穿,却笑得比春光灿烂。两人相拥而泣,雪球围着他们转圈,尾巴扫起尘土飞扬。
战后,凌赫拒绝高官厚禄,携疏影回杭州。老杏树已枯,却在根旁抽出新条。他们在树下埋了一坛杏花酒,酒封上写着“一九三五”。疏影问:“为何是这一年?”凌赫答:“那年你剪彩,我立誓陪你回巴黎。”疏影笑:“现在去?”凌赫摇头:“不,巴黎太远,杭州正好。”
民国三十八年,杭州解放。凌赫把佩剑熔成铁犁,捐给农会;疏影则在浙大任教,主讲《中国古建筑史》。老杏树开了第一茬花,疏影在树下摆了茶席,雪球趴在脚边打盹。凌赫端来桂花糖藕,疏影尝一口,眯眼笑:“甜。”凌赫握住她手,戒指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