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烈日把训练场的黄土烤得发烫，空气里浮动着尘土和汗水的咸涩味道。
顾晓梦又一次“啪”地一声，结结实实被摔在了格斗垫上，震起一小片灰尘。她蜷着身子，呛得咳嗽了两声，额发被汗水浸透，黏在通红的脸颊边，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起来！”教官的吼声不带丝毫感情，像鞭子一样抽过来，“这就不行了？软脚虾！”
她撑着发颤的手臂，慢吞吞地爬起来，垂着头，不敢看周围。那些目光，有毫不掩饰的轻蔑，有看热闹的戏谑，偶尔也有一丝半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同情，全都火辣辣地钉在她背上。
“关系户”的名声，从她踏进狼牙特种大队集训营的第一天就坐实了。十八岁，白得扎眼，嫩得能掐出水，跑个武装越野能趴在地上喘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厥过去，格斗课永远是人肉沙包，据枪训练时那杆95式在她手里抖得像是秋风里的叶子。不是关系户是什么？
休息哨响，顾晓梦几乎是挪到树荫下的，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下来，拧开矿泉水瓶小口小口地喝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啧，又是她，高中队的脸今天又黑了三度。”一个队员用下巴朝她这边点了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少说两句，能来这儿的，谁没点背景？”另一个看似打圆场，语气里的意味却差不多。
“背景也分三六九等啊，这种来镀金的祖宗，真是倒了血霉跟她一期。”
议论声窸窸窣窣，像讨厌的蚊蝇，绕着她飞。
顾晓梦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所有情绪。没人知道，这具疲软得快要散架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刚从国防大学指挥系提前毕业、拥有博士学位的灵魂。组织上那份“深入基层、融入战士、暂时保密”的命令，和那份该死的、对实战和鲜血的生理性心悸，让她只能扮演这个格格不入的废物。
“顾晓梦！”炸雷般的吼声突然炸响。
她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到！”
高中队高大魁梧的身影笼罩下来，脸黑得堪比锅底，眼神锐利得能刮下她一层皮。他围着她慢慢踱步，像是打量一件残次品。
“武装越野，最后一名！格斗，次次被一招放倒！射击？脱靶都能画出个地图来！”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庙的大佛把你塞进来的？！我这是狼牙特种大队！不是托儿所！”
顾晓梦抿紧了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一声不吭。这种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高中队的火气噌地窜得更高。
“说话！哑巴了？你不是挺有背景吗？啊？！”
就在这时，一辆迷彩涂装的越野车卷着尘土冲进训练场，一个急刹停在不远处。车门打开，跳下来几个作训参谋，神色匆匆，径直走向高中队，低声快速说着什么。
“……蓝军电子对抗强度超乎预期，指挥部通讯中断三次了……”
“……怀疑他们用了新装备或者新算法，我们的人暂时破解不了……”
高中队的眉头拧成了死疙瘩，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妈的，尽会耍这些阴招！”他猛地回头，又狠狠瞪了顾晓梦一眼，“你！继续训练！再拖后腿，就给我滚蛋！”
顾晓梦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是。”
接下来的几天，空气里的紧张感几乎凝成了实质。年度实战演习进入关键阶段，红方的指挥通讯系统被蓝军的电子干扰压得抬不起头，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各种尝试反击的手段都收效甚微。
又是一个深夜，指挥部帐篷里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焦急的通话声、无奈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高中队盯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通讯中断”红色警告，一拳砸在桌子上。
顾晓梦抱着刚刚送来的备份通讯器材箱，安静地放在角落，像个透明的影子。她目光快速扫过几个参谋的操作屏幕，又掠过中央那台显示复杂信号频谱的主控终端，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一个年轻参谋猛地摘下耳机，泄气道：“不行！完全抓不住他们的频率跳变规律，干扰源像是活的！”
帐篷里一片死寂。
高中队喘着粗气，眼神扫过一张张疲惫又无奈的脸，最后，像是实在没办法，目光落到了那个缩在角落、尽量减小存在感的身影上。
“你！”他没什么好气地一指，“顾晓梦！过来！”
顾晓梦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
“愣着干什么！过来守着这台备用终端！盯着频谱图！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听明白没有？”高中队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或者说，是给这个“关系户”找点最不需要脑子的事做，别在这儿干站着碍眼。
“明…明白。”顾晓梦小声应着，挪过去，在那台布满灰尘、看似性能最落后的备用终端前坐下。屏幕亮起，幽幽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帐篷里重新陷入忙碌和焦灼，没人再多看这个“花瓶”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顾晓梦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屏幕上，一段极其微弱、几乎被噪音完全淹没的规律性信号脉冲，一闪而过。
她的眼神瞬间变了。之前的怯懦、慌张、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极度专注、冷静甚至近乎锐利的光泽从她眼底深处浮现出来。
指尖在键盘上开始跳跃，快得带起了残影。古老的命令行界面弹出，一串串代码瀑布般流泻而下。她完全无视了军方标准的图形化操作界面，直接切入系统最底层。
五分钟。仅仅五分钟。
主控终端上，那令人窒息的全频段阻塞干扰杂波，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抹去！
清晰的通讯信号瞬间恢复！
“通了！通讯恢复了！”一个参谋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
“怎么回事？蓝军干扰停了？”
“不是停了！是被反向压制了！快看蓝军频道！”另一个盯着屏幕的人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指挥部帐篷里的人都惊呆了，目光骇然地在那台恢复正常的主控终端和角落里那个依旧安静坐着的女孩背影之间来回移动。
高中队猛地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大步就朝着角落冲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顾晓梦左手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右手正慢条斯理地从嘴里拿出那根快要吃完的棒棒糖。
她面前那台老旧备用终端的屏幕上，并非复杂的频谱图，而是一个简洁到极致的黑色对话框。正中央，一行硕大的、刺眼的红色字体正嚣张地跳动着：
「尊敬的蓝军最高指挥官，您已于北京时间22:47:03被判定‘阵亡’。祝您今晚愉快。」
——发信源标识：Red Force， HQ。
死寂。
帐篷里落针可闻，所有动作、声音、表情全都凝固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同一种极致的震惊和荒谬。
高中队胸口剧烈起伏，盯着那行字，又猛地扭头看向屏幕上已然一片混乱、失去统一指挥信号的蓝军各单元标识，一张黑脸涨得发紫，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吼不出来。
就在这片石破天惊的死寂里，一个低沉醇厚、带着明显玩味笑意的男声，忽然从帐篷门口传来，清晰得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博士同志，”那人慢悠悠地问，“装新手……好玩吗？”
顾晓梦正准备把糖重新塞回嘴里的动作，猛地顿在半空。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帐篷入口处，灯光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那人肩章上的将星在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脸上却带着与他身份和此地气氛截然不符的、堪称愉悦的笑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顾晓梦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感觉。
完了。
马甲……它死得透透的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